消毒水的味道里，混着铁锈味。不是那种新鲜血液的腥甜，而是像搁置了整夜的手术刀，
金属冷冽里裹着点腐败的钝感，顺着鼻腔往天灵盖钻。林墨的指尖在白大褂口袋里蜷了蜷，
摸到支冰凉的钢笔，笔帽上的防滑纹硌着掌心，像块没焐热的石头。他推开主任办公室门时，
那股味道突然浓得呛人。他下意识捏住口罩边缘，
指腹触到一片潮湿 —— 不知何时手心已经沁出冷汗。视野里，
手术刀正从张敬年手里滑落，刀柄撞在大理石桌面的脆响，像冰锥砸进他耳膜。
老主任瘫在真皮椅上，左手腕的血浸透白大褂，在地板积成蜿蜒的小溪，
正顺着木纹往他脚边爬，漫过他的鞋跟时，带来一阵黏腻的凉。最诡异的是那道伤口。
不是常见的横切或竖划，而是三道交错的弧线，像个歪歪扭扭的星芒符号。
血珠正顺着符号的尖端往下滴，在地毯上晕开细小的红圈，五个圈连起来，倒像是串省略号，
悬在那里等着下文。林墨盯着那符号看了三秒，
突然想起解剖室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肝脏标本，血管分布的纹路竟与这血符有几分相似。
“林医生？” 护士站的小陈端着托盘经过，不锈钢器械碰撞的叮当声戛然而止。
她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抽气声，托盘 “哐当” 砸在地上，止血钳滚到林墨脚边，
反光里映出他自己煞白的脸。“快叫救护车！不，叫警察！这伤口…… 这根本不是自杀！
” 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纸片，目光死死钉在张敬年手腕上，像是被那血符吸住了魂。
林墨的手指比思维先动，探向张敬年的颈动脉。冰凉，僵硬，像摸着块浸过福尔马林的标本。
他的目光扫过桌面 —— 半杯没喝完的茶还冒着热气，杯壁凝的水珠正顺着杯底往下淌，
在文件上洇出浅黄的圈，圈住 “肝移植术后护理指南” 几个字。手机屏幕亮着，
停留在与妻子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 “今晚晚点回”，
输入框里还躺着半句没发出去的 “307 的报告我找到了”，光标还在闪烁，
像只垂死挣扎的飞蛾。“门是反锁的。” 林墨突然开口，指腹擦过门锁内侧的保险栓，
摸到层薄薄的灰，“从里面锁的。” 指腹的触感让他想起解剖课上摸到的肌腱，硬邦邦的，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转头看向窗户，紧闭的百叶窗缝隙里透进缕晨光，
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影子，像根悬着的绳。小陈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牙齿打着颤：“那…… 是密室杀人？” 她往后缩了半步，撞到墙角的金属柜，
回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荡开，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影子掠过百叶窗，
像有人在外面窥视。她突然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我刚才在走廊看见个穿蓝大褂的背影，
一晃就没了，现在想想…… 那身高，跟苏晴好像……”法医赶到时，
警戒线已经把整个楼层围了起来。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隔着玻璃张望，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涨落。林墨靠在走廊窗边抽烟，打火机第三次才打着火，
火苗窜起的瞬间，他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 —— 眼白里布满红血丝，
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泛着青黑，像三天没合过眼。烟味呛得他咳了两声，咳到一半突然停住，
他好像闻到烟圈里混着点别的味，甜丝丝的，像老式水果硬糖，
又像…… 福尔马林泡过的荔枝。“张主任上周才评上全国十佳医师。
” 内科的李医生把脑袋凑过来，烟味混着浓重的口气喷在林墨侧脸，“昨天还跟我炫耀，
说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清华医学院，跟他一个专业。” 他往办公室里瞟了眼，
压低声音，“不过他最近是有点不对劲，上次会诊，
他盯着 CT 片突然说‘这肝脏在笑’，吓了我们一跳。”“听说他儿子刚考上清华，
怎么会想不开？” 护士站的小姑娘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很低，却句句往林墨耳朵里钻。
他掐灭烟头，想起今早交班会时张敬年的样子 —— 手抖得握不住笔，
咖啡泼在病历上都没察觉，眼下是青黑色，像被人揍了两拳。但当院长问他是否需要休息时，
老主任突然扯出个僵硬的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老毛病了，过两天就好。
” 那笑容太假，像张贴在脸上的面具，嘴角咧开的弧度都透着股塑料味。“林医生。
” 年轻的法医摘下手套，橡胶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他指节泛白，
捏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片沾血的纸屑，“初步判断是失血性休克死亡，但有个疑点。
” 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刻着 “市一院 2019 年度优秀医师”，
和林墨抽屉里那支一模一样。他领着林墨走进办公室，用镊子轻轻拨开伤口周围的皮肤。
血已经半凝，呈暗褐色，像干涸的泥浆。“这三道弧线的深度几乎一致，
收尾处有明显的停顿痕迹。” 法医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种解剖台上特有的冷静，
“你也是外科医生，该知道自杀者很难保持这种稳定的力度。尤其是第三道，角度刁钻，
更像是…… 被人按住手腕划下去的。” 镊子碰到皮肤时，林墨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
在这死寂里格外响亮。林墨的呼吸顿了半秒。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明明空调开着冷风，
却觉得有股热气吹在耳后。他盯着那星芒符号，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见过的符咒，
贴在门楣上镇邪的，也是这样歪歪扭扭的三道杠。外婆说那是 “锁魂符”，
能把不干净的东西困在屋里。他当时还问：“那被锁的东西会疼吗？” 外婆没回答，
只是往他兜里塞了把糯米。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星芒符号的中心，皮肤有块极淡的淤青，
形状像枚被按压过的指纹。不是张敬年自己的 —— 他的指腹有常年握手术刀磨出的厚茧，
而这枚指纹边缘光滑，更像是女人的，甚至能看出无名指比食指略长，这在女性里并不常见。
林墨的目光落在小陈的手上，她的无名指正不安地绞着白大褂下摆，
长度比例竟与那枚指纹隐隐相合。“还有这个。” 法医指向张敬年的右手，
指甲缝里残留着少量褐色粉末，在强光下泛着金属光泽，“送去化验了，
初步看不像常见的药物或毒素。倒像是…… 某种矿石粉末？
” 他用证物袋小心地刮下一点，“这粉末遇光会变色，刚才在阳光下看是褐色，
现在到了屋里，变成深绿色了。”这时，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敬年的妻子跌跌撞撞地赶来，穿着一身黑裙，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恐。
她扑在尸体旁哭了几声，肩膀抖动的幅度却很僵硬，像在演一场排练好的戏。
林墨注意到她的高跟鞋鞋跟沾着点红泥，而今天早上根本没下雨。突然，她抓住林墨的胳膊，
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小林！你一定要查清楚！他昨晚说要给我看样东西，
说能证明……”话音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截断。她的目光落在丈夫手腕的血符上，
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恶鬼。“是那个符号！他书房里全是这个符号！
” 她突然瘫坐在地，指着办公室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喊，“每天半夜都起来画！
说不画的话，‘她’会来找他！那东西是活的！会在纸上慢慢渗血！
” 她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想抓住根救命稻草，却只捞到把空气。警笛声渐远时，
林墨站在张敬年家书房门口。防盗门的锁芯有被撬动的痕迹，像是主人自己急着进来，
又像是有人硬闯过。锁芯周围的油漆剥落，露出里面的黄铜色，像颗被敲掉牙的牙龈。
满墙的医学期刊被撕得粉碎，纸页碎片粘在墙上，像没刮干净的鱼鳞，
有些碎片上还留着牙齿咬过的痕迹，边缘参差不齐。裸露出的白墙上，
用红漆画满了同样的星芒符号，密密麻麻，有的已经干涸发黑，有的还泛着油光，
像是刚画上去的，墙角处甚至有几滴没擦净的漆珠，摇摇欲坠。林墨摸了把最近的符号，
指尖沾到点黏腻的液体，凑近闻了闻 —— 不是油漆味，是血腥味，
还带着股淡淡的福尔马林气息。他突然想起解剖课上第一次接触尸体时，
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当时他吐得昏天黑地，张敬年拍着他的背说：“习惯就好，
医生眼里不该有恐惧。”书架第三层是空的，只有一道新鲜的划痕，
像是被强行抽走了什么厚重的东西。划痕边缘有几缕纤维，林墨用镊子夹起来看，
是深蓝色的布料纤维，和医院手术服的材质一样。旁边散落着几本肝移植手术图谱，
其中一本摊开着，某页被红笔圈出个名字：苏晴。字迹潦草，圈画的力度太大，
笔尖几乎要戳破纸背，红墨水晕开的痕迹像朵绽放的血花。“张主任最近在研究什么？
” 林墨问跟来的护士长。老护士长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
像是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她的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垂在外面，
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像只悬着的蜘蛛。
“就是常规的肝移植课题啊……”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声音压得极低，“不过上周三夜班，
我听见他在办公室打电话，说‘当年的事不是意外’，还提到了‘307 病房’。
我当时以为他在说梦话，现在想想……” 她突然停住，目光落在书架最底层，
那里放着个相框，照片上张敬年抱着个男孩，背景是医院的花园，
角落里有个穿护士服的身影一闪而过，手里拿着个红绳手链。307 病房在住院部最西侧，
窗户正对着医院的太平间。林墨深夜查房时特意绕过去，走廊的声控灯坏了，走一步亮一下，
照出半截惨白的墙，再往前又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像被人用墨泼过。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像秒表在倒数，每响一声，
走廊尽头的阴影就似乎往前挪了寸。墙面上有块水渍，形状像张人脸，
眼睛的位置正好对着 307 的房门。他透过玻璃看向病床上的女人，
插满管子的手露在被子外面，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她的头发很长，散落在枕头上，
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林墨突然屏住呼吸 —— 那左手腕内侧，
有块褪色的疤痕，形状隐约是个星芒，只是比张敬年手腕上的多了个弯钩，
像被什么东西戳过，那位置正好是肝门静脉的体表投影处。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里是本病历，封面写着 307，
翻开的那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 —— 年轻的张敬年和一个护士站在手术台前，
背景里的手术灯上，贴着个用胶带粘的星芒符号，胶带边缘已经卷了边。
那护士的侧脸很模糊，但能看出她戴着条红绳手链，手链在无影灯下泛着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