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叶盖不住那点红光,像块捂不住的炭火,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它在跳。
“快到审讯室了。”
晚棠的声音压得低,指尖划过草叶,虎口的疤在月光下闪了闪,“必须去那儿 —— 灵踪司的影蛛刚在里面结了网,被蛛丝缠上的魂体,会慢慢忘了自己是谁,忘了牵绊。”
她顿了顿,发间的彼岸花轻轻张合,“那个和你布条相系的魂体,此刻多半正被蛛丝缠着呢。”
沈澈的脚步猛地顿住,腕上的布条像是感应到他的慌乱,跳得更急了。
方才听声草传来的铜铃响、闷响,此刻都有了落点 —— 是那个魂体在对抗蛛丝?
“草木苑在审讯室石桌下埋了醒魂根。”
晚棠拽着他继续往前,语气里带了点急,“那根须能冲散影蛛丝的迷魂气,让魂体记着自己的牵绊。
天界的人就盼着灵体失忆,好乖乖替他们聚那些抢来的愿力,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她抬头望了眼西北方的黑石墙,声音沉了些:“去年有个陶俑灵,就是在这审讯室被蛛丝缠了,忘了自己是哪家的器物,最后跟着聚灵司的人走了,成了装魂祭之力的容器。
你手腕的红光这么强,若是被缠上,后果更糟。”
沈澈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献祭前那个绑布条的人说的 “魂体过鼎,如渡忘川”,原来冥界的险,不只是锁链和铃铛,还有这种悄无声息磨掉记忆的东西。
“抓紧我。”
晚棠的指尖突然泛起淡绿,“前面就是后墙,我帮你撬开条缝,你进去把醒魂根塞给那个魂体,我在外面望风。”
她发间的彼岸花突然挺得笔首,“记住,不管里面有什么动静,先送根须,再想别的 —— 没了牵绊,灵体就成了没根的草,风一吹就散了。”
摸到审讯室后墙时,晚棠指尖刚碰响听声草,就听见里面传来个平和的声音,不像卫士那样凶:“你的能力,能看见过去的脉络?”
沈澈把耳朵贴得更近,腕上的布条突然跳了跳 —— 是那个魂体的气息,比刚才稳了些。
“…… 与你无关。”
那声音带着点哑,像被什么堵着。
“聚灵司最近在查几处愿力异常。”
平和的声音继续说,“人间有处祭典的愿力莫名流失,查不到根源。
你若能看见过去的轨迹,或许能帮上忙。”
“我们是为了让愿力流转更稳。”
对方的语气没波澜,“若是乱流,遭殃的是人间灵体啊。”
沈澈正愣着,晚棠突然拽了他一把:“进去。”
她指尖推开块松动的黑石,露出个仅容一人过的缝,“醒魂根在石桌下,让他拿着 —— 别被他们绕进去,天界的人最会把抢来的东西说成‘顺理成章’。”
她发间的彼岸花缩了缩,“我在外面等着,不对劲就吹这叶哨。”
一片卷成哨子的莲叶塞进沈澈手里,她身影一闪,隐进芦苇丛里。
沈澈钻进洞口时,正看见个穿白袍的人坐在石凳旁,周身的光很柔,不像探光镜那样刺。
那人面前站着个魂体,手腕缠着发光的布条,正是他一首感觉的那个 —— 轮廓在光里不太清,但那双眼睛望过来时,沈澈突然觉得心里稳了些。
“还有一位。”
白袍人转头,目光落在沈澈腕上的红光,笑了笑,“果然是成对的。”
沈澈往后缩了缩,攥紧手里的莲叶哨。
那魂体却往前站了半步,挡在他身前,声音沉了些:“你们想做什么?”
“自我介绍下,我是巡天界的,姓白。”
白袍人起身,手里的竹简轻轻卷起来,“奉聚灵司和天机阁之托,来请二位去天界相助。”
“相助?”
魂体的声音带着疑,“用锁链捆着相帮?”
他手腕的锁链还没解,只是没勒那么紧。
白姓人抬手,锁链咔嗒开了:“之前是怕惊扰,多有得罪。”
他指了指魂体的手腕,“你能看见过去的轨迹,聚灵司需要这样的能力 —— 他们管愿力流转,最近好多脉络乱了,查不清源头,总不能让人间灵体一首少下去。”
又看向沈澈:“你能看见未来的影子,对吗?”
沈澈愣住,下意识点头,又赶紧摇头。
腕上的布条却烫得更厉害,眼前闪过些碎片 —— 好多发光的线在飘,有的断了,有的缠在一起,白姓人说的 “影子”,大概就是这个?
天机阁管灵轨预测。”
白姓人说得更慢了,“他们总算不准灵体的动向,你去了,或许能让好多事少出岔子。”
“若我们不去呢?”
挡在身前的魂体问,声音里的警惕没松。
“不强求。”
白姓人摊手时,袖角滑落,露出腕上一枚半旧的玉牌,上面刻着 “巡” 字,“只是最近人间确实不太平。”
他指尖轻叩石桌,桌上突然浮现出几缕微光,拼凑出模糊的画面 —— 有凡人村落里灵体消散的残影,有草木枯萎时飘起的淡烟,还有一个灰袍人影在暗处晃动。
沈洄的目光落在那些画面上,瞳孔微微收缩。
他能看见更清晰的细节:那消散的灵体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蛀空了,光点散得极快,边缘带着种***般的蜷曲,不像被外力劈开,倒像…… 像放久了的馒头,从里面先烂了;枯萎的草木根须拧成一团,干得像被抽走了所有汁水,贴在地上,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吸过。
而那灰袍人影袖口,正露出半枚符片 —— 沈洄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符片的质地、边角磨损的弧度,都和十年前镇魂鼎旁捡到的残片一模一样!
符片边缘沾着几根极细的黑毛,和记忆里那团总缩在角落的灰影袖口露出的毛边,是同一种质感。
更让他心惊的是,画面里灵体消散处残留的气息,和十年前那对父子魂体突然断裂时的气息,竟有几分相似 —— 不是激烈的冲撞感,是一种…… 像被什么东西悄悄 “舔” 过的空茫,连最后一点牵绊都被吸得干干净净。
“聚灵司查了三个月,找不到乱流的根源。”
白姓人收回微光,语气添了丝凝重。
“这些痕迹?”
沈洄盯着画面里灵体消散的边缘,眉头皱得很紧。
他能看见那些细碎的光粒在飘,像被风吹起的沙,突然想起什么,声音发哑,“十年前镇魂鼎旁,我见过类似的。”
白姓人抬了抬眉:“哦?
你见过什么?”
沈洄的目光落在画面里灰袍人影的袖口,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一个穿灰袍的少年,总缩在角落,袖口露出点黑毛,像只…… 总躲着人的猫。”
他顿了顿,努力回忆着细节,“他手里捏着半枚符片,正蹲在魂体旁边,像在…… 捡那些散出来的光粒。”
那时候他只当是个奇怪的影子,没多想,可现在看来,那少年收集灵气的样子,和画面里这灰袍人影吸走灵体光点的动作,竟有几分相似。
白姓人指尖的微光闪了闪,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细节,语气里添了些探究:“捡光粒?”
他沉吟片刻,指尖画面里的符片被放大,“你是说,他在用这符片收集散逸的灵气?”
沈洄点头,又赶紧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灵气,只记得他动作很轻,像怕被人发现。”
“这就对了。”
白姓人像是找到了关键,语气凝重了些,“那符片吸收灵气的方式有问题,吸多了就会失控,像海绵吸饱了水会涨破一样 —— 你看这些灵体,就是被他吸过头的符片‘撑’碎的。”
他看着沈洄,“你能看见过去的细节,正好能跟着那黑毛和符片的痕迹,找到他十年前开始收集灵气的地方,说不定就能查到他失控的原因。”
沈洄的呼吸沉了沉。
他不懂什么 “失控的原因”,只确定那灰袍人影和十年前的 “猫少年” 是同一个。
不管这人说的是真是假,找到他,总能弄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会不会伤害沈澈。
“他…… 很危险?”
沈洄又问了一遍,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沈澈。
弟弟的银点在乱跳,显然也感觉到了什么,正往他身边缩。
“现在看来,是。”
白姓人摊了摊手,指尖画面切换到一处枯草丛,“他过处,灵体都活不成。
你去聚灵司,帮我们顺着过去的痕迹找他,也算护着你弟弟,对吧?”
沈洄攥紧了拳。
这话戳中了他最在意的事。
“我去聚灵司。”
他声音发紧,目光死死盯着白姓人,“但他得跟我一起。”
白姓人摇了摇头,指尖指向远处两座发光的楼阁:“聚灵司那边太乱,不适合他。
你看那座缠满光藤的,是天机阁,那边干净,适合他待着。”
他笑了笑,语气放软了些,“而且那黑猫灵体再大胆,也不敢去天机阁捣乱——那里有厉害的长辈看着呢。”
沈洄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能护着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是啊,他能怎么护?
连狱卒的锁链都挣不开,连那场献祭都躲不过,现在站在这个满是“灵体灵气”的陌生地方,他甚至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
刚才画面里那黑猫灵体的速度,快得像一阵风,他连影子都抓不住,又凭什么说能护着沈澈?
想反驳的话堵在喉咙里,变成一阵发涩的沉默。
他看着白姓人指尖的两座楼阁,一座光纹杂乱,一座藤蔓干净,可对他来说,都是一样陌生的存在。
他分不清哪座更危险,只能从白姓人的语气里听出些权衡——聚灵司是“查案的地方”,天机阁是“安全的地方”。
“每月十五,我必须见他。”
沈洄的声音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他不能让沈澈从自己眼前彻底消失,哪怕只是暂时分开,也得有个明确的念想,“你说个地方,我们俩都能到的地方。”
他盯着白姓人,像在讨一个救命的承诺,“要是到时候见不着他,或者他有半点不妥……”他顿了顿,指尖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我不管你们什么灵体乱流,这黑猫,你们自己找去。”
他知道这话很无力。
他没有任何筹码,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下个月十五。
可除了这样,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在这个连“灵气”是什么都搞不清的世界里,他唯一的武器,只有这点护着弟弟的执拗了。
白姓人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忽然笑了,指尖指向两座楼阁之间的一片虚空:“聚灵司和天机阁之间,有处望灵台,两边都能到。”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就那里,如何?”
沈洄在心里反复默念“望灵台”三个字,像要把这三个字咬碎了吞进肚子里,然后重重点头:“就那里。”
他看着白姓人,目光里带着最后一丝警惕,“说定了。”
白姓人挑了挑眉,点了头:“放心,天机阁的老柏阁主最疼孩子,不会让他受委屈。”
沈洄没再说话。
他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白姓人的安排,或许真的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至少,把沈澈放在“有厉害长辈”的地方,比跟着一无所知的自己,要强得多。
只是……他低头看了眼沈澈懵懂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