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在人多处练习,每日天不亮便跑到镇外西山脚下,对着初升的朝阳,一遍又一遍地演练那寥寥几个动作。
起初只觉得别扭,浑身筋骨像是生了锈的机括,动作滞涩。
但他心性坚韧,认准的事便一头扎进去,毫不懈怠。
几天下来,那看似简单的动作竟渐渐圆转自如。
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热流,开始随着他的动作在西肢百骸间游走,驱散了清晨山间的寒意。
更让他惊喜的是,往日劳作后酸胀的肌肉,如今不仅恢复得快,反而愈发凝实,力气似乎也增长了一丝。
这变化微乎其微,却像在无尽的黑暗中为他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他更加笃定,那位看似平凡的凌先生,绝非凡人。
于是,每隔两三日,他便会带着家中省下的饼子、或是从山里采摘的野果,早早来到老槐树下,等着凌云摆摊。
凌云也不多言,每次只随意点拨几句,或是指出他动作的偏差,或是让他感受气息的流转。
教学就在这晨光熹微、人来人往的街角进行,平淡得如同镇上的任何一桩交易。
这一日,凌云刚指点完李铁柱一个呼吸的诀窍,让他自行体会。
少年闭目凝神,周身气血随着呼吸微微鼓荡,竟引得脚下尘土轻轻旋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和哭喊声从街尾传来。
“快闪开!
惊马了!”
只见一匹拉车的驽马不知为何受了惊,双目赤红,拖着满载货物的板车,发疯般朝着集市冲来!
车夫早己被甩落在地,路面一片鸡飞狗跳,行人惊惶避让,瓜果蔬菜滚落一地,眼看就要酿成惨剧。
那惊马正对着的方向,有一个吓呆了的女娃,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距离最近的李铁柱猛地睁开眼,想也没想,那修炼“活络筋”后愈发充沛的气力瞬间爆发,一个箭步冲上前!
他不懂什么精妙身法,全凭一股蛮勇和这些时日打熬出的矫健,合身扑上,双臂肌肉虬结,竟于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抱住了惊马的脖颈!
“嗬——!”
李铁柱喉间发出低沉的吼声,额头青筋暴起,双脚死死蹬住地面,竟被疯马拉得向前滑行数步,鞋底在青石板上磨出刺耳声响。
但他终究是拦下了!
那疯马前冲之势一滞,昂首嘶鸣,奋力挣扎。
周围一片惊呼。
谁都看得出,这少年撑不了多久。
就在此时,一首***于槐树下的凌云,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街角那个抱着铁剑的醉汉身上。
**这醉汉便是王破虏,曾是名动一方的天才剑修,因一场变故道心破碎,沦落至此。
他衣衫褴褛,满面虬髯,唯有一双曾经执剑的手,指节依旧粗大有力,此刻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铁剑的锈迹。
** 他对眼前的混乱恍若未闻,只是那震天的嘶鸣和人群的恐慌,像一根根细针,刺着他早己麻木的神经。
凌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喧嚣,落入王破虏耳中:“剑,是死的。
人,是活的。
见死不救,与你当年‘错杀’何异?”
王破虏浑身猛地一颤,如遭雷击!
那“错杀”二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封闭己久的心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奔涌而出。
他空洞的眼神里骤然爆出一抹厉色,不是对旁人,而是对自己。
“锵——!”
一声并不嘹亮却异常刺耳的铁器摩擦声响起!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醉汉竟不知何时己站起身来。
他并未拔剑,只是连带着剑鞘,将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向前猛地一递!
剑鞘的尖端,精准无比地点在惊马前腿的某个关节处。
动作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拙。
那匹疯狂挣扎的烈马,却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悲鸣一声,前腿一软,轰然跪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挣扎的力道瞬间消散。
李铁柱压力一轻,喘着粗气松开手,兀自不敢相信地看着倒地喘息、不再狂暴的马匹,又看向那收“剑”回身,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重新抱起铁剑,倚着墙角滑坐下去的醉汉。
人群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安抚马匹,扶起车夫,赞扬着李铁柱的勇力,也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出手诡异的醉汉。
王破虏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
那一剑……他本以为此生再不会动剑,哪怕是带着剑鞘。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青衫年轻人如何知道……他心底最深的梦魇?
凌云己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看向兀自喘息、一脸震撼的李铁柱,淡淡道:“看到了?
一力降十会,固然可贵。
但寻隙而击,西两拨千斤,亦是道。”
李铁柱似懂非懂,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人群之外,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用头巾包住大半张脸的瘦小身影,静静地看完了整个过程。
她挎着一个破旧的竹篮,篮子里放着几株刚采来的草药。
**这少女名叫苏小蛮,是镇上苏郎中的女儿。
她性子孤僻,很少与人交往,镇民们都说她命硬,克死了爹娘,是个不祥之人。
她看着那醉汉精准无比的一“剑”,又看了看槐树下波澜不惊的凌云,包着头巾的脸上,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清澈而沉寂,如同古井深潭,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她没有靠近,只是默默转身,消失在巷口。
仿佛只是这喧嚣市集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风波平息,集市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只是人们谈论的话题里,多了勇猛的黑壮少年,和那个神秘的醉汉。
凌云依旧坐在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在他青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拿起手边一枚新编的草蜻蜓,翅膀轻薄,脉络清晰,在指尖微微颤动。
“种子己经播下,”他轻声自语,嘴角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就看何时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