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闯入者
穿着白大褂的校医和两个抬着担架的后勤老师神色凝重地冲了进来。
“让开!
快让开!
病人呢?”
刺鼻的消毒水味瞬间压过了教室里闷热的空气。
担架放下,校医迅速蹲到顾言身边检查。
顾言在剧烈的喘息间隙,艰难地抬起眼皮,那双被咳嗽折磨得泛红的眼睛,穿过校医的肩膀,首首地钉在林薇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濒临崩溃的痛楚,有被当众冒犯的滔天怒火,有无所遁形的狼狈,但在那混乱的深处,似乎还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震颤。
林薇手里还捏着那片小小的白色药片,药片边缘硌着她的掌心,有点疼。
她毫不退缩地迎视着顾言冰冷复杂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擂着一面小鼓。
她刚才吼出来的那句话还在自己耳边嗡嗡作响,带着一种近乎中二的热血余韵。
校医动作麻利地检查着顾言的状况,听诊器冰凉的探头贴上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顾言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像脆弱的蝶翼般颤动,额角的冷汗汇集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校服领口。
他不再看林薇,只是紧抿着唇,忍受着检查带来的不适和周围无数道目光的灼烧。
“心率过快,呼吸窘迫,需要立刻送医院!”
校医的声音严肃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两个后勤老师立刻上前,小心地搀扶起顾言虚软的身体。
他的脚步踉跄,几乎完全依靠旁人的支撑,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经过林薇身边时,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没有再看她,只是垂着眼睑,任由冷汗沿着下颌线滴落。
林薇下意识地往前跟了一步,手里那片药片被攥得更紧,指尖都有些发白。
她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看到他被人搀扶着、脆弱而倔强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随即“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我的天!
林薇刚才说什么?
‘你的命归我管’?
太勇了吧!”
“顾言刚才那眼神…吓死我了,感觉要吃人…他到底什么病啊?
看起来好严重…林薇这下摊上大事了吧?
顾言那种人,最讨厌别人碰他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像潮水般涌来,带着兴奋、好奇、同情和一丝幸灾乐祸。
周晓晓挤到林薇身边,一脸惊魂未定地抓住她的胳膊:“薇薇!
你疯啦?!
你知不知道顾言他…”她压低声音,带着后怕,“他家里…听说很不好惹的!
而且他那人…”林薇站在原地,感觉那些议论声嗡嗡地响在耳边,又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她摊开手掌,那片小小的白色药片静静躺在汗湿的掌心。
她低头看着它,指尖捻了捻,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冲动、担忧和一点后怕的情绪在心底翻腾。
她刚才…好像真的惹到了一个超级***烦。
放学***尖锐地响起,像一把剪刀,瞬间剪断了教室里尚未平息的议论。
人群呼啦啦涌向门口,兴奋地谈论着刚才的突发事件,只有林薇的位置空了。
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像一颗被无形引力牵引的流星,闷头冲出了教学楼,目的地明确——校医室旁边那个小小的、存放着医疗记录和转院信息的值班室。
“老师,”她扒着值班室的小窗口,气息还有些不稳,脸上因为奔跑和急切泛着红晕,“刚才送走的那个,高二(3)班的顾言,他…他被送去哪个医院了?”
值班的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老师,推了推眼镜,从一叠表格里翻找了一下:“哦,那个突然发病的学生啊?
就近,青屿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
“谢谢老师!”
林薇得到答案,转身就跑。
校门外车水马龙,夕阳的金辉给喧嚣的街道镀上一层暖色。
她站在路边,看着一辆辆出租车满载着乘客呼啸而过,烦躁地跺了跺脚。
正是晚高峰,打车简首难于登天。
她咬了咬牙,把书包带子往肩上用力一勒,迈开腿就朝着市一院的方向狂奔起来。
橙色的校服身影在熙攘的人流中敏捷地穿梭,马尾辫在脑后划出跳跃的弧线。
“顾言,你最好没事!”
风灌进喉咙,她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不然…不然我管定你了!”
这个念头带着一股蛮横的劲头,冲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后怕。
当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冲到市一院急诊大厅时,刺眼的白色灯光和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
大厅里人满为患,哭喊声、***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和冰冷的电子叫号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虑洪流。
她茫然地站在入口处,目光焦急地在攒动的人头和蓝白条纹的病床间搜寻。
没有顾言。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跑到分诊台,急切地向护士描述:“护士姐姐,请问刚才有没有一个青屿一中的学生送来?
男生,很瘦,脸色很白,高二的,叫顾言!”
忙碌的护士头也没抬,手指快速敲着键盘:“名字?
顾言…哦,查到了,急诊留观区3床。”
她随手往右边通道一指,“往里走,左拐,挂蓝色帘子的区域。”
“谢谢!”
林薇的心稍微落回一点,立刻朝着指示的方向跑去。
急诊留观区灯光更暗一些,空气里弥漫着药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气息。
一排排简易病床用天蓝色的布帘隔开,像一个个临时的、充满病痛的小格子间。
她放轻脚步,心跳却越来越快,目光紧张地扫过一个个帘子缝隙。
终于,在靠墙的位置,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深蓝色书包,随意地放在一张空着的折叠椅上。
就是这里了!
帘子拉着,里面很安静。
林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奔后的喘息,抬手,带着一种做贼般的小心翼翼,轻轻掀开了帘子的一角。
病床上,顾言静静地躺着。
他身上盖着医院的白色薄被,只露出肩膀和头部。
手臂上扎着留置针,透明的输液管连接着旁边挂着的药水袋,药液一滴一滴,缓慢而规律地坠入滴壶。
他似乎睡着了。
下午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冰冷的愤怒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和脆弱。
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依旧没什么血色,薄唇紧抿着,即使在睡梦中,那线条也透着一股不容亲近的倔强。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
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极轻微的滴答声,和他微弱却均匀的呼吸声。
林薇就那样站在帘子外,保持着掀开一角的姿势,静静地看着他。
下午教室里的喧嚣、自己那声石破天惊的宣言、一路狂奔的心跳,似乎都在这一刻沉淀下来,被这片惨白灯光下的寂静所吞没。
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蹙着的眉头,看着他输液管里那缓慢滴落的药液,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感觉压在心头。
“喂,”她极轻地开口,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顾言…你可别真死啊。”
回应她的,只有仪器规律的轻响,和他沉静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