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摊子前头苍蝇都比人多。这月第三回空着钱袋回家，

隔壁卖假玉的老王都看不下去："小阮，你倒是吆喝两声啊？你那罗盘都快包浆了。

"我眼皮都懒得抬，把祖传的罗盘往咯吱响的小马扎上一垫。罗盘当杯垫。凉茶洒了。

铜钱在转。老王突然指着街口："哎哟！那不是'神算子张天师'嘛！

"乌泱泱一堆人挤着个穿道袍的瘦子，手机都快戳他鼻孔里了。张天师？我知道他。

抖乐平台网红，专给富婆看姻缘，一卦九千九。他手里铜铃铛晃得刺耳，眼神扫过来，

落在我摊子前空荡荡的马扎上，嘴角一扯。"有些人呐，"他嗓门拔高，对着他直播的手机，

"摆个破罗盘就敢称大师？老祖宗的东西，不是给江湖骗子糟蹋的！

"他那些粉丝弹幕刷得飞起。天师打假！旁边那女的谁啊？摆摊骗钱？

罗盘垫茶杯？笑死！我端起凉透的茶杯，抿了一口。张天师更来劲了，

几步跨到我摊子前，手机镜头直接怼我脸上："大家看清楚了！这种就是典型的假大师！

连个像样的法器都没有！"他唾沫星子差点喷我罗盘上。我挪开茶杯，

露出底下湿漉漉的罗盘面。天池里的磁针，正颤巍巍指着张天师那张油光满面的脸。

"你印堂发黑。"我抬眼，声音不大，"今天申时，别近水。"张天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对着镜头："听见没？她咒我！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我偏要去游泳馆直播！老铁们，

点个关注，看我打假到底！"他带着那团哄闹的人群呼啦啦走了。老王凑过来，

一脸愁："丫头，你惹他干啥？他粉丝几百万，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我擦干罗盘上的茶渍。"淹死的还不知道是谁。"回家开灯，灯泡滋啦闪了两下，灭了。

得，欠电费。我摸出旧手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点开抖乐，搜索"神算子张天师"。

他果然在直播。背景是本市那个高档的"碧波"游泳馆。水光晃眼。

张天师穿着条骚包的荧光绿泳裤，正对着镜头扭。"老铁们！看见没！我就在水里！

什么印堂发黑？屁事没有！打假成功！火箭刷起来！"弹幕一片天师威武！打脸骗子！

隔壁摆摊女呢？出来走两步！他得意忘形，一个猛子扎进深水区，扑腾得水花四溅，

像只掉毛的绿毛龟。我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申时一刻。他扑腾到泳池边，

手刚扒住池沿想上来。突然。"砰！"一声闷响。头顶那盏巨大的、亮晃晃的装饰水晶吊灯，

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正砸在他扒着池沿那只手前面半尺的水里！玻璃碎片、水晶珠子炸开，

水花溅起几米高。直播镜头剧烈晃动，尖叫声、警报声混成一片。

画面最后定格在张天师煞白的脸上，他瘫在池边，下半身泡在水里，

上半身趴在碎玻璃碴子上，腿抖得像筛糠，泳裤湿哒哒地贴着，颜色更深了。直播断了。

我手机嗡嗡震个不停。全是推送。惊爆！神算子张天师直播遇险！水晶灯坠落泳池！

'印堂发黑'预言成真？玄学打假反被打脸！神秘摆摊女是谁？预言精准引猜测！

我那个只有三个僵尸粉的抖乐账号，消息栏炸了。99+。点开一看，粉丝数像坐了火箭，

从3跳到了3000，还在疯涨。私信塞爆了。大师！您是真大师！求卦！

多少钱一卦？张天师手骨折了！大师您神了！大师开直播吧！我划拉着屏幕，

裂痕割着手指。最后，点开那个小小的"+"号，选择了"开启直播"。前置摄像头打开，

映出我租屋斑驳的墙皮，还有我没什么表情的脸。屏幕左上角，观看人数从1跳到10，

跳到100，跳到500……弹幕瞬间淹没了我的脸。来了来了！预言姐本尊！

***这么年轻？大师！再露一手！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有点干。

"不算命，不看相。"我把那个湿漉漉的罗盘拿到镜头前，铜钱上的水珠还没干，"专打假。

"弹幕停顿了一秒，然后更疯狂了。打假？打什么假？张天师算吗？

他肯定是假的！我把罗盘放在掉漆的旧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

"我扯了下嘴角，"用不着我打，灯打了。"弹幕一片哈哈哈刷过。大师666！

够直白！粉了！下一个打谁？我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

手指点了点桌面："谁蹦跶得最欢，声音最大，嚷嚷着自己是'大师'的，八成最虚。

你们觉得，下一个该谁？"直播间人数卡在八千上下。弹幕刷得飞快。我知道一个！

'桃花仙姑'！专给人种桃花符，骗了好多小姑娘钱！对对对！还有那个'转运佛爷'，

卖的水晶天价！'狐仙娘娘'！天天直播请狐仙上身，扭得可骚了！我扫着弹幕，

没说话。后台私信又叮咚一声。阮大师您好，我是"都市奇闻"栏目组编导助理小刘。

我们想邀请您参加一期特别节目《真伪大师面对面》，出场费五万。不知您是否有兴趣？

五万。够我交两年房租。我回了个：都有谁？

小刘秒回：暂定有"狐仙娘娘"白薇薇，"风水泰斗"钱大师，

还有...张天师那边也联系了，他手打着石膏说要来讨个公道。讨公道？

我手指敲着桌面。弹幕还在刷，催我选目标。我把手机对准桌面上的罗盘，

慢悠悠开口："不急。狐狸尾巴，自己会露。"话音刚落，

一条金光闪闪、带着特效的弹幕霸道地飘过屏幕顶部——用户狐仙娘娘-白薇薇

驾临直播间！弹幕炸了。正主来了！打起来打起来！娘娘！她内涵你！

白薇薇没说话，直接刷了十个"梦幻城堡"，最贵的那种礼物，一个三千块。

绚烂的特效铺满我简陋的直播画面。她连麦请求紧跟着弹了出来。我点了接通。

屏幕一分为二。我那半边是斑驳墙皮。她那边，粉红纱帐，香炉青烟，她穿着一身改良旗袍，

领口开得低，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上面挂着个红绳狐仙牌。妆容精致，眼波流转，

对着镜头笑得又甜又媚。"这位妹妹，"她声音又软又嗲，"听说你打假？好厉害哦。

不过呀，有些事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姐姐我呀，也是帮人圆梦，积累功德。

"她捋了下鬓角，手腕上几个叮当作响的银镯子："你看，姐姐这狐仙牌，

可是受过香火供奉的真仙家！感应可强了！"她说着，手指轻轻抚过那个狐仙牌，闭着眼，

一脸虔诚享受。我这边弹幕有人开始动摇。娘娘看着挺真诚啊...

她牌子上次帮我复合了！对啊，玄学的事谁说得清？白薇薇睁开眼，笑意更深，

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妹妹，你还年轻，不懂这些门道也正常。姐姐看你直播人气不错，

要不要来姐姐公会？姐姐带你？保证比你摆摊强。"她在挖我。当着八千观众的面。

我拿起桌上的罗盘，手指抹过盘面冰凉的铜钱。"狐仙牌？"我抬眼，

看向分屏里她脖子上那个油润的木牌，"你确定里面供的是狐仙？"白薇薇笑容僵了一瞬，

立刻恢复："当然！仙家庇佑，还能有假？"我把罗盘凑近手机麦克风。"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清晰的，木头裂开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了出去。

白薇薇脖子上的狐仙牌，毫无征兆地，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细缝！她猛地低头，脸色唰地白了，

手忙脚乱想捂住那道裂缝。弹幕疯了。裂了？！***！牌裂了！娘娘！

仙家生气了？大师干的？！白薇薇捂着裂开的牌子，

又惊又怒地瞪着我："你...你用了什么邪术？！"我把罗盘放回桌上，

声音平平："邪术？我连碰都没碰你。是你的'仙家'，不喜欢你说谎。

"我指了指她裂开的木牌："柳木芯，泡了桐油加工业香精。雕工倒是不错，机器雕的吧？

里面塞的，是打印的黄纸符？还是...你上个月网购的订单记录？"白薇薇的脸，

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像刷了层白灰。她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眼神惊恐地瞄了一眼屏幕，大概在看自己那边失控的弹幕。她突然尖叫一声，

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扯下脖子上的红绳，把那个裂开的木牌狠狠摔在地上！"假的！

都是假的！"她妆容精致的脸扭曲着，对着镜头嘶喊，再也没了半分媚态，"行了吧！

你们满意了吧！" 喊完，她那边屏幕猛地一黑，断线了。我的直播间，死寂了一秒。

下一秒，弹幕海啸般爆发。***！！！！！自爆了？？？大师牛逼！！！

打假成功！！！观看人数瞬间飙到三万。礼物特效淹没了屏幕。我拿起茶杯，

喝了一口凉透的水。"下一个。""清漓！你火了！真的火了！

"陈小雨把一沓打印纸拍在我那张摇摇晃晃的饭桌上，震得上面的泡面桶都跳了一下。

纸上是各种数据曲线，陡峭得像悬崖。"你看这粉丝量！昨晚直播结束到现在，涨了十五万！

十五万啊！还有这些后台商务合作！广告！带货！我的天，报价都好几位数！

" 她激动得脸通红，原地转了个圈，差点撞到堆在墙角的空纸箱。

我坐在唯一完好的塑料凳上，慢吞吞嗦着泡面。手机搁在桌上，屏幕还亮着，

停留在抖乐后台。私信塞满了，红点999+。合作邀请几十条。"哦。" 我应了一声。

"哦？！" 陈小雨瞪圆了眼，一***坐到我对面，"阮清漓！你'哦'一声就完了？

这是泼天的富贵砸你头上了！赶紧选几个靠谱的商务啊！直播带货！算命套餐！咱俩一起干，

五五分...不！四六！你六我四！"我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放下叉子。"不接。""啥？

" 陈小雨掏掏耳朵，"你说啥？""广告，带货，算命套餐，"我一个个数过去，

"都不接。""你疯啦？有钱不赚？" 陈小雨一脸痛心疾首，

"你知道现在找你算一卦外面黄牛都炒到多少钱了吗？""我的摊子，

"我指了指墙角蒙灰的罗盘，"还在古玩市场。""你还惦记那破摊子？

" 陈小雨声音拔高，"一天挣不了一碗面钱！""所以，"我拿起手机，点了几下，

"这个，得继续。"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她。上面是我刚编辑好的新抖乐动态。每晚九点，

直播间。打假继续。欢迎举报身边"大师"。配图：那个朴实无华，甚至有点旧的罗盘。

陈小雨看着屏幕，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半天才合上，重重叹了口气："行！阮大师！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就抱着你的罗盘喝西北风吧！到时候交不起房租，

别怪我把你扫地出门！" 她是我房东的女儿，也是我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

我收起手机："西北风喝不着。明早，有客上门。""谁？""哭着的女人。" 我起身，

把泡面桶扔进垃圾桶，"带着孩子的照片。"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急促的敲门声像鼓点，还夹杂着女人压抑不住的啜泣。陈小雨揉着眼睛，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嘴里嘟囔："谁啊这么早...哎哟！"门口站着个中年女人，头发凌乱，眼睛肿得像桃子，

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彩色打印的照片。照片上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虎头虎脑，

笑得缺了颗门牙。"阮...阮大师？" 女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

"救救我孩子！我家小宝...昨天下午在楼下花园玩，一转眼就不见了！报警了，

监控也看了，都没找到！我...我听说您灵...求您给看看！"她腿一软，

几乎要跪下来。陈小雨赶紧扶住她，看向我，眼神复杂。我走过去，没说话，

伸手接过了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笑容灿烂，背景是小区常见的儿童滑梯。

女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他叫李宝，小名小宝...昨天穿蓝色小汽车T恤，

其色短裤...下午四点左右...就在三号楼后面那个小花园...我和邻居说了几句话，

再回头就..."我把照片放在桌上，罗盘压在上面。铜钱没动。女人紧张地盯着罗盘，

大气不敢出。我手指点在照片上小男孩笑开花的嘴角："他昨天，是不是捡到个东西？

亮晶晶的？"女人猛地抬头，一脸惊愕："您...您怎么知道？下午他是捡了个东西，

一个亮闪闪的...像玻璃珠，又不像，非要攥手里玩！我说脏，让他扔了，

他不肯...""东西呢？""不...不知道啊！后来孩子就不见了..."我拿起罗盘，

手指在盘面上轻轻拨动了一下内圈的天池磁针。磁针颤巍巍地转动起来，最后，

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东南。"没丢。" 我看着那枚铜钱微微的嗡鸣，"人也没走远。

东南方向，找带水的地方。地下。""地下？" 女人脸色惨白，

"您是说他...""活着。" 我打断她，"困住了。快去找。

"女人像是被注入了强心针，

猛地站起来："东南...带水...地下..." 她念叨着，跌跌撞撞就往门外冲，

"谢谢大师！谢谢！"陈小雨追出去："李阿姨！您慢点！我帮您一起找！"不到半小时。

我的手机炸了。陈小雨直接打来视频，镜头晃得厉害，

背景是小区东南角那片正在维修、围着绿色挡板的下水道管网入口。

几个工人和保安正合力从里面拉出一个浑身污泥的小男孩。正是照片上的小宝！

他除了吓坏了，身上有点擦伤，完好无损！

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脏兮兮的、亮晶晶的玻璃弹珠似的东西。李阿姨扑上去抱住孩子，

嚎啕大哭，边哭边对着陈小雨的手机镜头喊："找到了！大师！找到了！谢谢您！

谢谢您救了我儿子的命啊！"视频里一片混乱，有哭声，有欢呼声，

有工人们如释重负的笑骂。陈小雨把镜头转回来，对着自己激动得通红的脸，压低声音，

却压不住兴奋："清漓！神了！真是东南角的下水道！维修挖开的口子，

他掉下去卡在管道里了！工人说再晚点，污水一冲...不敢想！"视频结束。我放下手机。

抖乐后台再次被挤爆。

#玄学大师寻回走失儿童##罗盘定生死##活神仙阮大师#几个词条蹭蹭往热搜榜上蹿。

我的直播间预约人数，一夜之间突破百万。"都市奇闻"栏目组的演播厅，灯光白得刺眼。

我坐在硬邦邦的嘉宾椅上，对面是主持人职业化的笑脸。旁边，

坐着手上还打着石膏、脸色铁青的张天师。另一边，空着两个位置。"阮小姐，

"主持人把话筒递过来，"最近您在网上引起了非常大的轰动。对于'玄学打假'这个定位，

以及您精准预言张天师先生受伤、揭穿'狐仙娘娘'白薇薇造假，

甚至帮助找回走失儿童这些事，您自己怎么看？真的只是巧合吗？"镜头对准我。

台下观众席黑压压一片。张天师在旁边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哼，运气好罢了！装神弄鬼！

"我没看他，对着话筒："是不是巧合，你心里没点数？

"主持人笑容僵了一下："呃...阮小姐真幽默。

那么对于玄学的真实性...""我不懂玄学。" 我打断他，

把一直放在腿上的罗盘拿起来，放到面前的桌子上。冰凉的铜面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光。

"我只知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心里有鬼，看什么都像鬼。

"观众席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和窃窃私语。张天师的脸更青了。这时，后台一阵小小的骚动。

两个人被工作人员引着，坐到了另外两个空位上。

左边是个穿着对襟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头，手里盘着俩油亮的核桃，派头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