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砸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
原本该练正步的队伍被紧急召***学楼,走廊瞬间被迷彩服填满,湿漉漉的裤脚蹭得地面一片潮湿。
许念和抱着膝盖坐在楼梯转角,听着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
下午练匍匐前进时,她的手肘被磨破了皮,刚才在雨里跑了一路,伤口浸得发疼。
她悄悄掀起袖子瞥了眼,红肿的伤口上还沾着点泥沙,心里莫名涌上点委屈。
“躲在这儿当蘑菇?”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许念和抬头就看见纪砚舟站在台阶下,手里拎着个医药箱,迷彩服的帽子随意搭在肩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他几步跨上来,在她身边坐下,一股淡淡的皂角混着雨水的味道漫过来。
“手怎么回事?”
他一眼就瞥见了她卷起的袖子,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许念和慌忙把袖子放下:“没事,就是不小心蹭了下。”
“这叫没事?”
纪砚舟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轻轻拉过她的手腕,把袖子卷到肘部。
磨破的伤口泛着红,边缘还在渗血珠,看得他脸色沉了沉,“教官没说让去医务室?”
他打开医药箱,拿出碘伏和棉签,沾了点药水,动作轻柔地往伤口上擦。
碘伏碰到破皮的地方,刺得许念和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他牢牢按住。
“别动,”他的声音放得很软,“忍一下就好。”
棉签擦过伤口时,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肤,带着点微凉的湿意。
许念和盯着他低垂的眼睫,看他认真地给伤口消毒、涂药膏,再用纱布轻轻缠好。
他的动作很仔细,一点不像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好了。”
他系好纱布的结,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忽然笑了笑,“这下知道疼了?
以后别硬撑,不行就说。”
许念和低下头,小声道:“谢谢。”
“又跟我客气。”
纪砚舟把医药箱收拾好,忽然往她身边凑了凑,“冷不冷?”
走廊里穿堂风灌进来,带着雨的凉意。
许念和确实有点冷,下意识往他那边靠了靠,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退回去,摇摇头:“不冷。”
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纪砚舟无奈地看着她,脱下自己的外套递过去:“穿上,别感冒了。”
迷彩服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沉甸甸的,裹着干净的皂角香。
“不用,你会冷的。”
“我火力旺。”
他不由分说把外套披在她肩上,还仔细帮她拉好领口,“听话,不然明天发烧了,有你受的。”
外套很大,几乎把许念和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她缩了缩脖子,闻到衣服上属于他的味道,心里忽然变得暖暖的。
走廊里有人在打闹,雨声淅淅沥沥的,她却觉得格外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其实,”许念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纪砚舟正在拧瓶盖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窗外。
雨还在下,玻璃上蒙着层水汽,把远处的路灯晕成一片模糊的暖黄。
他沉默了几秒,才转过头,嘴角勾起点漫不经心的笑:“大概是……看你顺眼吧。”
这个答案显然没什么说服力,许念和却没再追问。
她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肘,忽然想起昨天体检时,她抽血后晕乎乎的,是纪砚舟把她扶到休息区,买了杯热奶茶塞进她手里。
当时他也是这样,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却把该做的都做了。
晚上的拉歌活动因为下雨取消了,宿舍里一片喧闹。
许念和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笔记本发呆。
上面抄着今天学的军歌歌词,旁边却鬼使神差地画了个小小的简笔画——一个歪歪扭扭的刺猬,旁边站着个戴帽子的男生。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纪砚舟发来的消息:“伤口疼不疼?”
许念和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回复:“不疼了,谢谢。”
很快又收到他的消息:“明天要是疼得厉害,跟教官请假,别硬撑。”
“知道啦。”
她放下手机,看着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跳了又跳,最后却只等来一个“嗯”字。
许念和忍不住笑了笑,这人明明挺关心人的,偏要装得这么冷淡。
半夜里,许念和被冻醒了。
窗外的雨还没停,风卷着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裹紧被子翻了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纪砚舟帮她擦汗时的样子,还有他耳尖那抹藏不住的红。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亮了一下。
她拿起来一看,还是纪砚舟:“睡不着?”
许念和愣了愣,回复:“你也没睡?”
“被雨声吵的。”
他回得很快,“是不是冷了?
我这儿有暖宝宝,明天给你。”
“不用啦,我盖厚点就行。”
“别逞强。”
他发来一个无奈的表情,“明天要是打喷嚏,看我怎么收拾你。”
许念和看着屏幕,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她打字:“纪砚舟,谢谢你。”
这次他回复得很快:“谢什么?”
“谢谢你对我好。”
屏幕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许念和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才收到一条消息,只有短短三个字:“应该的。”
应该的。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许念和把手机抱在怀里,鼻尖蹭到他的外套,那股干净的皂角香仿佛带着温度,让她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
天空放晴,空气里带着雨后的清新。
许念和刚走到楼下,就看见纪砚舟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拿着个粉色的暖宝宝,看见她就挥了挥手。
“给。”
他把暖宝宝塞到她手里,“昨天忘给你了,揣兜里能暖和点。”
暖宝宝是拆开过的,己经开始发热了。
许念和捏着那片小小的温暖,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是没睡好。
“你昨晚没睡好?”
“嗯,有点认床。”
他含糊地应了句,眼神有点闪躲,“快走吧,要***了。”
训练时,许念和总觉得纪砚舟在偷偷看她。
她站军姿时,眼角余光能瞥见他往这边瞟;踢正步时,他的步伐总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休息时,他明明在跟别人说话,视线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下午练战术演练,需要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许念和看着地上的石子和砂砾,想起手肘上的伤口,有点发怵。
“怕了?”
纪砚舟不知什么时候凑到她身边,低声问。
“没有。”
许念和咬咬牙,“就是怕弄湿伤口。”
“我跟教官说一声。”
“别!”
许念和拉住他,“说了又要被笑娇气。”
纪砚舟看着她倔强的样子,没再坚持,只是在她趴下的时候,悄悄往她手肘下塞了片干净的树叶。
“趴这儿,能轻点。”
许念和心里一暖,刚想说谢谢,就听见教官喊开始的口令。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疼往前爬,手肘擦过地面时,果然没那么疼了。
爬完一趟下来,她的迷彩服沾满了泥土,手肘的纱布也渗了点血。
纪砚舟立刻走过来,拉着她往医务室走:“去看看,别发炎了。”
“真的没事……我说有事就有事。”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在拉着她手腕时,刻意放轻了力道。
医务室里,校医重新给她处理伤口,纪砚舟就站在旁边看着,眉头一首皱着。
等校医包扎好,他才低声问:“会留疤吗?”
“只要不发炎,应该不会。”
校医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小姑娘别怕疼,这小伙子看着比你还紧张呢。”
许念和的脸一下子红了,纪砚舟也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她是我同桌,总不能看着她受伤不管。”
从医务室出来,阳光正好。
纪砚舟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是草莓味的棒棒糖,跟许念和开学那天攥着的那颗一模一样。
“给。”
他把糖递过去,“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许念和看着那颗晶莹剔透的糖,忽然想起开学第一晚攥着糖失眠的自己。
她接过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甜的草莓味在舌尖弥漫开来,连带着手肘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纪砚舟,”她含着糖,声音有点含糊,“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了?”
纪砚舟的脚步顿了顿,阳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淡淡的金色。
他转过头,桃花眼里盛着点笑意,却没首接回答,只是说:“秘密。”
“不说就算了。”
许念和有点泄气,却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其实他没说的是,新生报到那天,他在图书馆门口避雨,看见穿白衬衫的女生抱着一摞书站在屋檐下,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书不被雨淋湿,那副认真又倔强的样子,莫名就刻进了心里。
只是这些话,他现在还不想说。
他想慢慢等,等这个有点倔强又有点害羞的同桌,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的世界里。
军训还在继续,阳光依旧炽热,汗水依旧浸湿迷彩服。
但许念和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某个傍晚,训练结束后,纪砚舟被教官叫去整理器材。
许念和站在操场边等他,看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弯腰搬箱子的样子,认真得有点可爱。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食堂饭菜的香气。
许念和忽然觉得,这场原本难熬的军训,好像变成了一场藏着糖的旅程。
而那个一开始让她觉得桀骜不驯的少年,正一步一步,走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纪砚舟整理好器材走过来,看见她站在夕阳里,脸颊被染成淡淡的粉。
他忽然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
许念和的脸一下子红了,往后退了一步,“可以走了吗?”
“嗯。”
他应了一声,却很自然地放慢脚步,跟她并排走着。
两人谁都没说话,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晚风吹起许念和的发梢,拂过纪砚舟的手臂,带来一阵淡淡的清香。
他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嘴角却悄悄弯着。
纪砚舟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明天好像要练格斗术。”
“嗯。”
“我教你几招?
免得被别人欺负。”
许念和抬起头,有点惊讶:“你会?”
“略懂。”
他挑眉,故意摆出得意的样子,“到时候别被我打趴下。”
“谁被打趴下还不一定呢。”
许念和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眼里却闪着笑意。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纪砚舟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变得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
漫长到足够他慢慢靠近她,短暂到怕来不及告诉她,其实从很早以前,他就注意到她了。
月光悄悄爬上树梢,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后慢慢交叠在一起。
远处的篮球场传来少年们的欢呼,近处的草丛里有虫鸣,一切都像被施了魔法,温柔得不像话。
许念和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草莓糖味,偷偷看了眼身边的纪砚舟。
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桃花眼里盛着星光,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
她忽然觉得,也许这场军训,是她十九岁夏天里,最幸运的一场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