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少年裹紧洗得发白的道袍,将供案上发霉的供果换成今日山下送来的新鲜苹果——这己是师父玄青道长缠绵病榻的第七个日夜。
正殿梁柱间的八卦镜蒙着灰,镜面映出他单薄的身影,倒像株未及冠便被风雨催折的翠竹。
"西厢房…咳咳…有人等你。
"幔帐后突然传来师父嘶哑的声音,惊得林峰手抖了抖,烛泪滴在布满裂纹的青砖上。
铜盆里沉淀着昨夜施术留下的黑砂,盆底的北斗七宿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推开西厢房的刹那,林峰闻到了莲蕊混着腐木的古怪气息。
蒙尘的经幡在穿堂风里轻晃,露出后面尘封三十年的朱漆木箱。
月光穿透破败的窗纸,恰好落在案头那卷古旧婚书上,金漆绘就的龙凤纹己褪成青灰色,像被时光啃噬的骸骨。
"别碰!
"师父的暴喝伴着呛咳声在身后炸响,惊得梁上镇邪的铜钱簌簌掉落。
玄青道长枯槁的手钳住少年手腕,道袍袖口露出包扎着黄符的伤口,洇出的血竟带着檀香气味,"今夜子时三刻行合卺礼,这《六礼书》需用你的心头血点睛。
"红烛突然爆出朵碗口大的灯花,案上铜镜蒙着的黄绸无风自落。
林峰从模糊的镜面里望见个穿凤冠霞帔的身影,赤足踩着七星灯阵缓步而来。
女子皓腕上的金钏每响一声,檐角镇着的二十八枚五帝钱便迸出一道血泪。
"师父这到底是..."林峰的后颈寒毛倒竖,怀里的婚书无端生出根根红丝,将他手腕缠出朱砂似的印记。
玄青从鹤氅内袋摸出半枚玉玦,硬塞进少年掌心:"龙虎山张天师嫡传的阴阳玦,今夜子时若见北斗倒悬,就将此物嵌进她颈间青铜锁。
"正说着,三清殿传来玉磬碎裂的脆响。
玄青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七窍渗出的黑血在地上汇成个"殁"字。
老道用最后气力咬破食指,在徒弟道袍前襟画了道血符:"记住,她不是寻常怨鬼...是地府孽镜台照不出的..."话音未落,整座道观的镇妖铃同时沉寂。
林峰跌跌撞撞跑过挂满褪色符幡的长廊,发现正殿的紫铜香炉竟渗出冰碴。
玄青的尸身端坐在三清像前,手中千年雷击木剑插入坤位阵眼,剑身刻着的《度人经》篆文正缓缓剥落。
"寅葬卯发,三书为凭。
"泼翻的残茶在地面显出***,字迹与师父平日画符的笔法分毫不差。
穿堂风裹挟着纸灰扑面而来,混着女子清冷的嗓音:"郎君该接嫁妆了。
"林峰转身时碰倒了长明灯,青色的火苗舔舐着褪色的帐幔,照亮凤冠下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若楠额间花钿是朵将开未开的彼岸花,广袖扫过处,墙上张贴的陈年符纸尽数翻卷,露出背面血绘的六道轮回图。
她的嫁衣下摆浸着暗红,却不是寻常朱砂,细看竟像凝结了千百年的血锈。
子时的梆声从山下隐隐传来,三清像突然流下泥泪。
林峰怀中婚书无风自展,露出内页血写的生辰八字——竟与他藏在枕下的孤儿院文书分毫不差。
若楠抬起皓腕,青铜锁链碰撞声里夹杂着梵钟余韵,锁芯处的凹痕正与他掌心的玉玦严丝合缝。
"清风道长用三十年阳寿换这场冥婚,可不是让你发呆的。
"若楠的盖头无风自起,露出脖颈间蜿蜒的青纹。
那纹路乍看像裂瓷,细瞧却是篇缩微的《太上救苦经》,字字渗着血煞之气。
供桌上的铜盆突然沸腾,黑砂凝成的卦象显出"地天泰"之兆。
林峰忽觉心口剧痛,低头见胸前不知何时浮现出朵彼岸花纹,与若楠额间的花钿遥相呼应。
殿外传来万千纸鹤振翅之声,原是师父平日折的往生鹤全数活了过来,鹤群在月下聚成个巨大的囍字。
"吉时到——"山下忽有撒纸钱声破空而来,却不是寻常圆形方孔钱,而是刻着度亡咒的青铜厌胜钱。
若楠腕间锁链应声而断,碎裂的铜环化作翩翩冥蝶。
林峰手中的玉玦自行飞入她颈间铜锁,严丝合缝的刹那,整座道观的地砖同时显现出北斗九星图。
玄青道长的尸身突然睁开双眼,瞳孔里流转着二十八星宿。
老道残魂执香三拜,香灰落地成卦:"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契既成,阴阳..."最后的余音被突然刮起的阴风撕裂,牌位轰然倒地,摔出暗格里半卷血写的《酆都志》。
林峰扶住供桌才勉强站稳,掌心彼岸花纹路突然灼痛。
若楠的霞帔无火自焚,露出内里绣满往生咒的素衣,那些朱砂篆文正顺着她的指尖爬上少年手腕:"清风道长没告诉你?
冥婚契成之时,便是渡魂人觉醒之日。
"狂风骤歇时,道观己陷入死寂。
林峰望着满地纸灰中浮动的星图,终于看清师父留的最后一局——七星灯阵里燃着的根本不是烛火,而是七枚锁着怨魂的往生钉。
若楠广袖轻挥,钉身浮现出龙虎山天师府独有的五雷纹,正是二十年前失窃的镇邪至宝。
东方既白时,林峰在破碎的八卦镜里看见自己眉心血痕。
那痕迹与若楠颈间青纹首尾相接,正暗合洛书之数。
山下传来早课钟声,殿前经幡却突然显现出字迹——竟是师父用辟邪的雄鸡血写了整篇《青冥婚书》,末行朱砂犹未干涸:"幽冥路险,以契为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