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床下,眼睁睁地看着他砍下母亲的头颅。
少年手起刀落,银光乍现,一具具头颅滚落下来,失去头颅的身体瞬间迸发出殷红的血柱,溅污了墙壁。
血腥味浸染着潮湿的空气,天雷滚滚,大雨瓢泼,冲刷着这罪恶的夜晚。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我的父母,兄长,阿姊,姨娘,以及上上下下数十名仆从家丁丫头,全都死于这个少年的刀下。
我躲在房间的床下,看着他杀完最后一个人,那是我的母亲,她是为我而死。
家里已然成为了人间炼狱,母亲想要带我逃脱出府,便趁着少年屠杀之际疾步跑来我的房间,然而这举动并没有逃过少年的视线,他嘴角噙着笑,脸上被喷溅上黏腻的血水,在雨水的冲刷下顺下脸庞往下流淌着,他迈着大步鬼魅般地跟在母亲的身后。
身后的魔鬼距离越来越近,母亲脚步踉跄,几番跌倒在雨水里,这场屠杀于少年而言,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他是这场游戏的主宰者,鲜血犹如***,让他愈发充满***,前所未有的***令他无法停止杀戮的步伐。
母亲将我拥在怀里,这是她给我的最后一次拥抱,她在我耳边低声说着什么,我已经惊慌失措到无法听清楚,随即她将我抱起来,塞进了床底。
我趴在床底,向她看去,她整理了一下脏污的衣衫,站在房间的正中间,等待着魔鬼的到来。
只听到“哗啦”一声巨响,房门应声而碎,那少年提着寒刀的手轻抬,母亲的头颅便与身体分离,身体一下子失了重心,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的瞳孔急剧放大,双手用力地捂住嘴巴,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出惊呼,人在急剧恐惧和悲痛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我只能任凭这恐惧与悲伤在我的身体里肆虐,却找不到半点出口可以宣泄。
少年噙着笑,循着声音向着床边悠悠看去,他发现了我,忽而他那邪魅的笑意更浓,他迈着步伐向床边走来,我看着他的双脚一步、两步、三步,他离我越来越近,空气静到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每走一步都如雷贯耳。
突然一张脸倒立着闯进我的视线,我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只觉仿佛一脚踏入了地狱,他阴鸷的笑容,鬼魅而狰狞,满身的血污与雨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着,在雷雨交加的黑夜里,犹如一只索命的恶灵向我伸来鬼手。
我被惊吓地动弹不得,只觉身体一轻,我被他从床底一把捞出,我眼见那刀又被高高地举了起来,在黑夜里闪着森森的寒光。
我不哭,亦不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静静地等待死亡,也许死亡,就是此刻的我最好的结局。
一秒、两秒、三秒……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
我缓缓睁开眼睛,见他蹲下身子,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的脸上,我抬眼勇敢与他对视,我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丝的动容,他在犹豫。
他没有杀我,年幼的我并不懂他为何会在这一刻突然心软,只是后来我才得知,我的样貌,像极了他的故人。
因为这张脸,我成为了不幸中的万幸之人。
他是九幽门的杀手,这场屠杀不过是他的一项任务而已,亦可以说是他的复仇。
“我不杀你,你走吧。”
他的声音犹如鬼魅划破窒息的气氛,留下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满地的狼藉,悲痛犹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我放声大哭,眼泪决堤,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往外奔涌,声音似有撼动天地之力。
突然,他在暴雨中的身体一顿,似乎在思忖什么,片刻后,他收了刀,又折返了回来,隔着泪水,我看见他的身影与我越来越近,近到仅有咫尺之遥,随即只感觉身体一轻,我被他抱了起来,他抱着我又走进了雨幕。
在这一刻,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犯了一个杀手的禁忌,他偏偏的在猎杀的时刻心软,这无疑是为自己埋下了一颗隐形的地雷,他在赌,赌这颗地雷日后会不会将他粉身碎骨。
时光荏苒,十一年已经过去了。
“哥哥,你回来啦!”我与侍女芙蕾、无愁,正一起玩着蔻丹,听到脚步声音,我兴冲冲地朝着男人奔去。
他叫寂风,没有姓氏,行走江湖之人早已舍去了姓名,他给我起名叫雨舟,而我并不知这名字的意义,像是在风雨里的小船,飘摇无助,但我并不是那只小船,我有哥哥呀。
他总是温柔地揉着我的头发,轻声对我说:“小舟,你应该忘了吧!”“忘了什么?”我鼻尖上沾染了墨水,像一只小花猫,好奇地抬头看着他写满柔情的眼睛。
“没什么。”
他依然是温柔的笑容,俯下身来,握着我的手,驱动着我手里的笔杆一笔一划地写下一首诗:“浮生若梦悔难寻,贪嗔痴妄累尘心。
千行泪尽青衫冷,一念差池白发侵。
欲向灵山求净土,难将孽海渡迷津。”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将黄纸高高举起,透过烛光,看着墨痕一点点地干涸,歪着脑袋问哥哥。
“你不必懂。”
他俯下身在我的额头蜻蜓点水般留下一个吻。
人人都说寂风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他从一个小小的杀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坐上九幽门门主之位,他天赋异禀,战力非凡,他刀下的尸骸可堆积成山,但于我而言,那些都是耳听为虚。
哥哥对我极好,我从小无父无母,他将我捡回来视我为珍宝,自我记事起便是如此。
面对我时,不管他在外经历了什么他都是满脸笑意,哥哥的笑容如同三月里那和煦的春风,能瞬间吹散世间一切阴霾与黑暗,哥哥说,等我到十八岁便与我成亲,我便日日盼啊盼啊,好想自己快点长大,好做他的新娘。
只是,哥哥只教我读书写字,却从不许我习武,他说:“女孩子家家的学这些做甚!”“我要像哥哥保护我一样保护哥哥。”
我骄傲地扬起小脸,阳光洒在脸上给我的轮廓镀了一层金边,汗水打湿了胎毛,贴在额上,哥哥从袖中掏出来一方丝帕,轻柔地替我拭去汗水。
“哥哥保护小舟就够了。”
寂风道。
唉,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被拒绝了,哥哥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在哥哥的影响下,我想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威风凛凛,受人敬畏。
而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作为江湖杀手最怕的就是被人发现软肋,而我便是寂风的软肋,那日,我被他的仇家盯上了。
“小姐,天都要黑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再晚一点,公子定会发怒了。”
芙蕾在一旁焦急地跺脚。
而我丝毫不理会,依然兴致盎然地选着花灯:“芙蕾,无愁,你们看哪个哥哥会喜欢?”今天是上元节,城里取消了宵禁,哥哥平日里不许我出门,但是今日过节他便准我出门一日,我可不能白白地浪费掉这大好的机会。
“这个吧,想来公子会喜欢的,可是小姐……”无愁话还没说完,便被我打断。
“无愁姐姐,就让我再玩一会儿嘛,就一小会儿嘛。”
我故作可怜的表情,冲着眼前这个比我大两岁的女孩撒着娇,无愁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小姐,就只能再玩儿一会儿。”
我正玩的尽兴,却并未察觉,在一处黑暗里,危机悄然逼近,一支弩箭从黑暗中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我射来,呼啸的箭风将我的视线吸引了去,瞬时间我的瞳孔骤然放大,我惊得张大了嘴巴,身体动弹不得只得呆立在原地。
待我反应过来,弩箭已经深深地嵌入在我的肩膀,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伤的我只感觉疼痛倏地席卷全身,身体的血液好似被抽干,嘴唇渐渐失去了血色,我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晕倒过去。
紧接着,那人又放出一箭,而这支箭的目标不是我,是芙蕾。
她并没有我这般幸运,那箭直直地射在她的咽喉,一击毙命,芙蕾的身子重重地倒了下去。
惊惶之际,我突然感觉头疼欲裂,这般场景我好似在哪里见过,貌似比眼前的景象要恐怖百倍,但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胃里一阵翻涌,我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此时街上瞬时间乱作一气,商贩、游人皆仓皇逃窜,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杀人了!杀人了!”“子川,莫要杀她,留她一命回去报信。”
我循着弩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年长的男人,对一个约摸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道。
那年轻的男人随即收了弓弩,转而从腰间抽出来一把长剑,几步走到我跟前,我感觉颈间一凉,那把长剑便抵在了我的咽喉处。
我才反应过来,他们方才所说要让她回去报信的人,是无愁。
“无愁,快跑,快回去找哥哥。”
“可是小姐……”无愁惊恐中有些急促,跺着脚不知如何是好。
“快去,不然我死定了。”
闻言。
无愁咬咬牙,拼了命的往家的方向奔去,抵在我颈间的剑换到了年长男人的手上。
那被唤做“子川”的年轻男人腾出手来,对着无愁,拉满了弓弦,但是那支箭却迟迟没有射出,我知道他这番动作是故意而为之,只是为了让无愁速速回去通报而已。
子川,子川,这名字好生耳熟,似乎从哪里听到过,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师父,我们先将她带到附近隐蔽的地方藏身,杀了人,官兵马上要来了。”
子川道。
“嗯。”
被唤做师父的男人点了点头。
我被带到了一处荒废的宅院,此时,天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黑暗里,只感觉有无尽的恐惧一点点侵蚀着我的心脏,直至填满。
就在绝望之际,我看到由远及近的火把以及听到有嘈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直到我真真切切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是寂风带着人马来救我了。
他们寻了有一会儿才寻到这处宅院,那名为子川的男人,在听到声响之后将手中的利刃收的更紧一些,我分明地感受到颈间一痛,皮肉被压出一道血痕。
寂风强大的气场让人为之一震,我只觉一股安全感犹然而生,让我紧绷的弦骤然松弛,然而他的表情是我从没见过的冷漠和凝重,这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让我感觉有一丝陌生,也许好像是见过的,但是在哪里见过,我怎么也记不起来。
“既然劫持了我的家人,可是有所图谋?”寂风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子川,在火把的映衬下,身经百战的他在看清楚子川面容后眉头一皱,他竟觉有一丝慌乱,怎么会是他?“寂风,拿你一命换她一命。
如何?”子川道。
他别无所图,他只要他死,哪怕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他早就打听到寂风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妹妹,然而那女孩一直被豢养在家中让他无从下手,此次机会千载难逢,虽然行事冒进,但是他愿意放手一博。
“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二人。”
疾风嗤笑一声,冷眼看着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你若敢轻举妄动,我便杀了她。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若你自刎,我定不会伤她。”
子川说话间,手上的力道更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