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晨雾还没散尽,林小满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她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车票,
指尖在"顾师傅"三个字上掐出月牙形的红痕。
面前这辆贴着"极乐专线"的银色五菱宏光正噗噗往外喷黑烟,
驾驶座上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把收音机调到《大悲咒》,跟着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方向盘。
"去云水谣古镇?"男人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汗衫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处的貔貅纹身,
"二百八,上车就走。"林小满后退半步,薄荷绿的行李箱轱辘在水泥地上划出尖响。
她今天特意穿了新买的香芋紫羊绒大衣,此刻却沾满了殡仪馆门口纸钱燃烧后的灰烬。
手机在掌心震动,前夫第七次发来催促消息:"律师两点到,别迟到。
""您这车......"她斟酌着用词,目光扫过后窗玻璃上没撕干净的挽联痕迹,
"是正规营运车辆吗?"男人忽然咧嘴笑了,露出虎牙尖上晃着的一点金光。
他伸手拍在车门"往生极乐"的烫金大字上,震得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瞧见没?
民政局备案的婚丧专用车,昨儿刚送走三对新人——可惜都是阴婚。
"林小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晨雾里飘来隔壁告别厅的哀乐,
混着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熏得她反胃。手机又震,
这次是闺蜜发来的语音:"离了好!那种妈宝男留着过年?记得把他送你的钻戒扔护城河里!
"轮胎碾过散落的纸元宝,五菱宏光猛地颠簸。林小满死死抓住车窗上挂的平安符,
眼看着后视镜里殡仪馆的鎏金招牌越来越小。驾驶座传来撕包装袋的响动,
顾大鹏单手握着方向盘,往嘴里丢了颗槟榔。"吃吗?
"他晃了晃印着"提神醒脑"字样的塑料袋,"殡仪馆***款,掺了艾草灰。""不用。
"林小满把口罩又往上提了提,香水喷得能腌入味儿的羊绒大衣此刻像块发霉的抹布。
导航提示前方三百米右转,她忽然发现路线不对:"师傅,高速入口在另一边。
""今天中元节,走高速要收过路费。"顾大鹏嚼着槟榔含混不清地说,
"咱抄近道翻鹧鸪岭,还能赶上吃午饭。"话音未落,车身突然剧烈震颤,
后备箱传来"咚"的闷响。林小满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后视镜中,
一截苍白的手臂正随着颠簸从棺材盖缝隙里滑出来,涂着丹蔻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粉。
"哦,那是王老太。"顾大鹏瞥了眼后视镜,"昨儿家属非要给她做美甲,
说在下面打麻将不能输阵仗。"他忽然猛打方向盘,棺材里顿时响起七零八落的撞击声,
"抓紧!前面有个九十度急弯——"行李箱在逼仄的后座弹跳着撞开车门,
薄荷绿的身影流星般划出抛物线。林小满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漫天飞舞的纸钱里,
那些"早登极乐"的金粉字迹在视网膜上灼出滚烫的印记。等她醒来时,
首先闻到的是艾草混着跌打酒的味道。阳光从褪色的蓝印花布窗帘透进来,
在掉漆的搪瓷脸盆上折出细碎的光斑。床头贴着的民宿价目表被蛀虫啃出星形缺口,
"单人间60/晚"下面用红笔添了句"捉到蟑螂可抵10元房费"。"你醒啦?
"木门吱呀一声,顾大鹏端着铝制饭盒晃进来,军绿色胶鞋上沾着泥,"你说巧不巧,
这儿离云水谣就二十里地。"他放下饭盒,葱花煎蛋的焦香混着霉味在空气里炸开,
"不过你的行李箱......"林小满突然僵住。她慢慢低头,
看见自己穿着印有"极乐殡葬"logo的文化衫,锁骨处还沾着半片金箔纸钱。
"我衣服呢?!""在院子里晾着呢。"顾大鹏用筷子戳起煎蛋,
"王老太女儿非说要给你换寿衣冲喜,我拦着没让......"话音未落,
枕头带着陈年汗味拍在他脸上。窗外的老槐树上,蝉鸣突然噤声。
晾衣绳上飘荡的香芋紫大衣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漩涡。更远处的盘山公路上,
五菱宏光歪斜地停在一片爆竹碎屑里,后挡风玻璃的挽联在风中轻轻颤动:"红尘苦短,
极乐长安。"青石板上的水渍蜿蜒成奇异图案时,顾大鹏正在给五菱宏光贴创可贴。
车头凹陷处粘着半张褪色喜字,是昨天撞飞林小满行李箱时留下的纪念品。
他叼着烟清点后备箱,王老太的雕花棺材裂了条缝,
露出里面塞满的元宝型抱枕——昨晚暴雨冲垮山路,真正的遗体早被家属接走。
"你们殡葬行业还搞行为艺术?"林小满裹着文化衫蹲在门槛上,湿发在颈后卷成海藻。
晾衣绳上的大衣还在滴水,每滴都在泥地上砸出小坑。
顾大鹏从棺材夹层抽出张泛黄地图:"去年中元节接了个cosplay订单,
小姑娘非要给爷爷办漫展式葬礼。"他忽然用打火机燎了下地图边缘,
霉斑焦糊处显露出朱砂标记,"瞧见没?这叫阴司路,比导航靠谱......"话音未落,
二楼突然传来玻璃爆裂声。老板娘养的芦花鸡撞破窗户,扑棱着落在棺材盖上,
鸡爪精准踩中电子唢呐开关。《常回家看看》的旋律惊飞满院麻雀,
林小满看着鸡冠上粘的假睫毛,突然对这场旅途产生了某种宿命般的觉悟。
当五菱宏光再次启程时,后视镜上多了串鸡毛做的平安符。
顾大鹏变戏法似的摸出袋糖炒栗子:"殡仪馆后门买的,说是孟婆汤配方改良款。
"林小满剥栗子的动作突然顿住。柏油路上星星点点的金箔像条河,
蜿蜒着流向雾霭深处的山峦。她想起离婚协议上未干的墨迹,
前夫母亲那句"不会下蛋的母鸡"还卡在喉头,此刻却被栗子壳上的焦香冲淡了几分。
"小心!"顾大鹏猛踩刹车。林小满的额头撞上前挡风玻璃,栗子仁顺着衣领滚进文化衫。
等视线恢复清明,她看见十二个穿藏青唐装的老头围成圈,
唢呐铜钹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喜丧乐队中央,遗像框里的银发老太太正在微笑。
林小满突然意识到文化衫背后的"极乐往生"字样多么醒目,
因为孝子贤孙们已经齐刷刷跪了下来:"奶奶显灵了!"顾大鹏的槟榔掉在裤裆上。
他眼睁睁看着林小满被架到太师椅,龙凤喜烛在遗像两侧淌着红泪。
主事人往她怀里塞了只芦花鸡:"老太太临终说没见着重孙女,
您这衣裳定是阴差派来的送子娘娘!"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电子唢呐在泥水里滋滋冒烟,
孝子们追着被雷惊散的芦花鸡满山跑。林小满的高跟鞋陷在坟头泥里,
顾大鹏拽着她躲进守墓人小屋时,文化衫上的貔貅正巧蹭掉块墙皮。
霉湿的墙皮下露出半幅壁画,穿碎花裙的小女孩在油菜花田里放风筝。
顾大鹏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打火机的火苗在画上投出颤抖的光晕。
林小满注意到他脖颈处的貔貅纹身缺了个角,和画中女孩发卡形状一模一样。
"十年前载过个小姑娘。"顾大鹏用袖子擦墙,墙灰簌簌落进他开裂的皮鞋,
"说是要给妈妈采生日野花。"打火机突然熄灭,黑暗中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铰链,
"那天暴雨引发了山体滑坡。"林小满摸到腕间十八籽手串突然断裂,
木珠滚落的声音像串未尽的省略号。她想起自己总把婚戒藏在丝绒盒里,
生怕弄脏的心理医生怎么说来着?"过度清洁是对情感的自我隔离"。惊雷劈断老槐树时,
他们在漏雨的屋檐下吃完了最后颗糖炒栗子。顾大鹏从车座底下摸出铁皮盒,
里面装着七零八落的芭比娃娃残肢:"每修好一个,就当我女儿又长大一个月。
"林小满的羊绒大衣终于在火堆旁烘干,香芋紫被熏成了烟灰色。她忽然把婚戒丢进火里,
铂金在高温下蜷缩成句号:"明天该往哪开?"顾大鹏往火堆里添了把纸钱,
火光在他瞳孔里跳起华尔兹:"跟着冥钞飘的方向走——殡仪馆老师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