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望着兄长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簌簌发抖,将狐毛滚边的鹤氅往他身上又紧了紧。
明昭忽然按住她准备说话的手,指尖在袖中摩挲片刻,压低声音道:"记住,运河暗桩的联络暗号是漕运春汛。
"禁军统领的皂靴碾碎积雪逼近,玄铁锻造的困龙链在月光下泛着青森森的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他故意拖长尾音,铁链破空之声惊起檐角寒鸦,"九皇子即刻卸去冠冕,单衣入冷宫思过!
"明昭突然咬破舌尖,鲜血混着玉髓耳珰滑入明容掌心。
暗红色液体顺着螭龙纹路蜿蜒而下,竟在通透的玉髓中显影出半幅蜿蜒曲折的河道图——那是三年前他们在御花园埋下暗桩时,明昭用朱砂与运河春汛期的特殊泥浆调制的秘药所绘。
"好妹妹,这般忠孝两全的戏码,可衬得起你额间这朵红梅胎记?
"六皇子踏着薄冰转了个圈,玄狐大氅下摆掠过结霜的宫墙,"只可惜父皇早将真正的玉玺...哈!
"他突然捂住嘴咳嗽起来,指缝间溢出几点猩红。
明容低头看着耳珰中逐渐聚成"忍"字的血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北风卷起六皇子腰间佩剑的穗子,露出半截绣着漕船图腾的暗金云锦——这是江南漕帮进贡的特制贡品。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兄长咳血染透帕子的模样,当时他说只是风寒,可如今这帕子上洇开的暗痕..."咔嚓"身后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明容猛地回头。
只见兄长踉跄着扶住廊柱,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雪地上绽开成殷红的梅,而那张染血的手帕不知何时己飘落在地,展开后赫然是个未写完的"弑"字。
冷宫重门轰然闭合的刹那,明容看见门缝里漏出一线诡谲的红光。
她忽然意识到,方才兄长按在她手背的温度,与耳珰内层暗藏的磁石机关完全吻合——这正是当年先帝赐给皇后的玉佩机关,此刻正发出不安的震颤。
明容将染血的玉髓耳珰贴在唇边,指尖摩挲着内层凸起的螭龙鳞片——这正是先帝玉佩缺失的龙睛部件。
磁石相吸的微颤沿着血脉游走,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兄长在钦天监观星台上说的话:"漕运春汛的汛字,既是江河之怒,亦是帝王之怒。
""咔嚓——"冰凌碎裂声从地底传来,明容猛然攥紧耳珰。
透过冻结的窗棂望去,六皇子腰间那截漕船图腾云锦正泛着诡异的红光,与冷宫深处某处闪烁的微芒遥相呼应。
这是江南漕帮的求援信号,意味着运河沿线的十二座暗仓己遭渗透。
"陛下要的从来不是思过,是借春汛期水势冲毁戴村坝。
"明昭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卸去染血的外袍,露出锁骨下方暗青色的漕运河道图——那是用十年光阴走遍运河三百里绘制的绝密水脉。
寒风卷起图纸上的墨迹,竟化作点点星斗落在地面,勾勒出南旺分水枢纽的立体构造。
当困龙链的铁锁扣住门闩时,明容瞥见六皇子靴筒边缘沾着的徐州红土。
这正是春汛期南旺段特有的赤胶泥,暗示对方早己通过漕船提前潜入京城。
她忽然将兄长推倒在雪堆里,反手抽出他藏在发髻间的鱼形玉坠——这是当年白英督造分水闸时留下的信物,此刻玉坠中空处正涌动着漕运暗桩的密报。
"记住,运河真正的水脊不在戴村坝。
"明昭用最后的力气在她掌心画出三道刻痕,那是南旺闸门的三组密钥,"等到惊蛰那日,让钦天监奏报青龙犯紫微的天象..."他的话被铁链拖行的声响打断,明容却注意到他始终护着左胸,那里藏着半枚刻有"漕"字的虎符。
冷宫门闭合的瞬间,明容将耳珰按在玉佩缺口处。
磁石相吸的嗡鸣中,她听见千里外运河船闸开启的轰鸣,三百艘载满稻米的漕船正驶向临清钞关——那些船上藏着用春汛期特殊泥浆封存的密信,而六皇子腰间云锦的暗纹,此刻正与临清税卡的地道图严丝合缝地宫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明昭的指尖划过《璇玑图》羊皮卷轴上盘踞的朱雀纹。
六皇子吐出的血沫溅在这只生着厚茧的手背上,将原本清晰的漕运路线晕染成诡异的图腾。
"好一个忠孝两全的兄妹情深。
"陈芜阴恻恻的声音从铁门传来,身后站着十几个捧着刑具的禁军,"可惜这《璇玑图》记载的可是先帝钦定的漕运水道密钥。
"明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涌上的血块呛得他弯下腰去。
这个动作让陈芜露出阴鸷的笑容——他早看出九皇子每逢审讯便会咳血,却不知这是故意拖延的缓兵之计。
"哥!
"明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见兄长藏在袖中的手正悄悄摩挲着护腕下的磁石机关。
那是三年前他们在运河巡防时,白英亲手交给他们的定位信物。
当第一块烙铁贴上明昭后背时,他突然抓住陈芜的袖子:"你可知这《璇玑图》真正的秘密?
"嘶哑的声音带着奇异的清亮,"每道漕船吃水线的深浅,对应着朝堂暗桩的分布密度。
"陈芜瞳孔骤缩,当年他亲自经手的漕粮失踪案,竟与这些数字暗合。
明昭趁机将磁石按在对方腰间玉带扣上,这是当年先帝赐给漕运总督的信物,此刻正发出高频震动。
剧痛让明昭的视线逐渐模糊,但他清晰记得明容说过的话:"运河真正的水脊不在戴村坝。
"于是他用最后的力气在地上划出血淋淋的河道图,九曲十八弯的轨迹竟与《璇玑图》残卷完美契合。
当陈芜冲进来查看时,只看到明昭蜷缩成虾米的躯体,以及地上用血画就的惊蛰星图。
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实则是南旺分水枢纽的三组密钥——与明容掌心刻痕完全吻合。
掖庭局的地牢泛着腐臭的水汽。
明容将磁石匣贴在潮湿的砖墙上,指腹传来细微的震动——这是兄长磁石机关的回应。
她忽然发现石壁上用漕船缆绳刻着的暗语:"戴村坝底,八道子坝。
"当夜暴雨倾盆,明容摸到后颈胎记下的暗格,取出半枚刻着"漕"字的虎符。
与磁石匣中的残卷拼接后,竟显现出完整的运河水系图——那些标注着朱砂红点的航道,竟与六皇子云锦上的漕船图腾完全重合。
她忽然想起陈芜被震动的玉佩,以及兄长临终前未说完的"水脊"。
当雨水顺着地牢天窗滴落,在青砖上汇聚成蜿蜒的小溪时,明容恍然大悟:所谓戴村坝的"水脊",实则是通过南旺分水枢纽调控的三十六座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