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突然被松木香取代，程海猛地睁开眼，礼堂吊扇旋转的影子在视网膜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老式麦克风的嗡鸣声里，系主任正念着分配名单："程海同学，分配到临江机械厂宣传科......"

他低头看着自己年轻的手掌，青色血管在皮肤下清晰可见。记忆还停留在2023年那个暴雨夜，催债电话在空酒瓶间疯狂震动。而现在，礼堂窗外悬着1997年特有的灰蓝色天空，梧桐树影里藏着尚未破茧的蝉鸣。

"老程，发什么呆呢？"胳膊被重重拍了下，王胖子标志性的蒜味扑面而来。这个本该在2008年车祸去世的室友，此刻正挤着满脸青春痘冲他笑："机械厂多好，旱涝保收。哪像我分去街道办，天天给老太太办计划生育证。"

程海摸到裤袋里的硬壳笔记本，牛皮封面被磨得发亮。翻开扉页，父亲用蓝黑钢笔写的"天道酬勤"墨迹未干——这是二十年前被自己扔进垃圾桶的毕业礼物。他喉咙发紧，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页的毛边，直到礼堂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下面请优秀毕业生代表林雨晴同学发言。"

白色连衣裙掠过第三排座椅，程海看见她耳后那颗朱砂痣在阳光里晃了晃。前世她在深圳被传销组织控制，等自己找到时只剩半本染血的日记。此刻台上的女孩正用吴侬软语说着"知识改变命运"，鬓角碎发被汗水粘在颈侧。

裤袋突然震动，程海下意识摸出手机——却是个银色传呼机。液晶屏闪着绿光：14:30火车站接父亲 母。他猛然起身，木椅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礼堂所有目光聚过来时，程海已经撞开侧门冲了出去。

七月的沥青路面蒸腾着热气，程海在公交站牌下剧烈喘息。33路车漆皮剥落的车身晃进视野，投币箱上贴着褪色的香港回归海报。他攥着两枚带体温的硬币，突然瞥见站台报刊亭的《证券时报》。

黑色加粗标题刺进瞳孔：深科技半月暴涨300%。记忆如开闸洪水奔涌，他清楚记得这只股票会在8月11日涨到28.6元后崩盘。摸遍全身找出皱巴巴的五十元，却听见身后响起沙哑的咳嗽声。

灰蓝工装的身影在梧桐树下佝偻着，父亲脚边的蛇皮袋渗出暗红血迹——是老家腌的腊肉。程海僵在原地，看着那张比记忆中年轮更浅的脸："不是说好我去接站？"

"你妈非让带新腌的肘子。"程父用袖口擦汗，露出腕上住院时才会摘下的上海表，"厂里要搞下岗分流，我这副科长......"话没说完，程海已经接过蛇皮袋。腊肉混着花椒的香气里，他清晰听见父亲左胸第三根肋骨下的杂音。

程海把父亲安顿在宿舍，借口买烟直奔证券营业厅。散户大厅的汗酸味裹着红马甲们的吆喝，他盯着墙上的磁条板，深科技0021的粉笔字定格在6.8元。填单时才发现身份证年龄不符——97年的证券账户必须年满23周岁，而他的生日在三个月后。

"小兄弟要开户？"穿梦特娇T恤的男人凑过来，胸口别着大户室的铜牌，"用我账户代持，赚了对半分。"程海看着对方油亮的额头，突然记起这是后来卷款跑路的黑庄赵金牙。他退后半步，目光扫过角落里穿的确良衬衫的老股民。

老人正用放大镜研究K线图，泛黄的《股市操练大全》上压着玻璃罐头瓶。程海注意到他颤抖的指尖在深科技代码上反复描画，茶垢沉积的杯壁映出"退休教师优待证"的字样。

"阿伯，借您账户用用？"程海抽出五十元，"亏了算我的，赚了给您抽两成。"老人浑浊的眼球突然泛起精光，从裤腰摸出印章拍在桌上："后生仔够胆识，我王伯账户里还有八百块棺材本！"

当交割单吐出时，程海看着6.8元的成交价，喉结动了动。还有二十三天，这只股票会像坐上火箭般蹿升。他走出营业厅，暮色里的霓虹灯光次第亮起，百货大楼外墙贴着巨大的旭日升冰茶广告。

传呼机突然震动：21:30老地方见 雨。程海站在公用电话亭前，听着忙音发了会儿呆。投进第三枚硬币时，听筒里传来林雨晴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爸要把我嫁给副市长的儿子......"

第一幕

---深交所的铜牛在暴雨中泛着冷光。程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交割单上的数字正在以每分钟5%的速度蒸发。电子屏猩红的光投射在王伯抽搐的皱纹里，老人攥着硝酸甘油药瓶的手背暴起青筋："后生仔，不是说能涨到28块？"

这是程海重生的第七天，深科技提前五天开始暴跌。营业厅角落的牡丹牌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受东南亚金融危机影响，深成指今日暴跌9.83%......"他盯着屏幕上索罗斯在曼谷机场的画面，记忆中的历史轨迹正在发生可怕的偏移。

"系统故障！所有交易暂停！"红马甲突然砸响铜锣。人群瞬间沸腾，穿中山装的老股民撞翻了热水瓶，滚烫的开水在地面划出扭曲的轨迹。程海抓住王伯往VIP室撤退时，看见赵金牙正对着大哥大狞笑，后颈的蝎子纹身随着肌肉抖动活了过来。

玻璃门闭合的瞬间，他听见林雨晴的声音。转身只捕捉到白色裙角消失在旋转门后，空气里残留着茉莉花香。这个时空错位的瞬间，程海突然意识到某些因果链已经开始断裂重组。

第二幕

电子厂仓库的铁门发出生涩的***，程海用手电筒扫过尘封的设备。蜘蛛网在示波器表面织出经纬，1992年产的三星显像管堆成小山。前世这里应该堆满日本进口贴片机，现在却像个时空错乱的科技坟场。

"程老板看得上这些破烂？"原厂长侄子周浩踢了脚生锈的机床，"账上可写着三百万固定资产。"他脖子上挂着观音玉坠，右手小指缺失的伤口还泛着粉红——这和程海记忆中2005年才发生的澳门断指事件相差了八年。

财务室的保险柜突然发出蜂鸣。程海看着被暴力撬开的柜门，里面躺着本1995年的生产日志。当翻到七月记录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生产量统计栏的数字墨水尚未完全氧化，而对应的原料采购量竟少了40%。

"周副厂长，解释下消失的五十吨电解铜？"程海举起日志，看见对方喉结剧烈滚动。窗外的探照灯扫过，周浩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解脱。

第三幕

林雨晴的婚宴定在和平饭店，请柬上的烫金字扎进程海眼底。前世她本该嫁给纺织厂老板儿子，现在却变成副市长公子。更蹊跷的是新娘休息室里，梳妆台上放着本该在2003年才上市的兰蔻奇迹香水。

"你果然来了。"林雨晴的婚纱腰封里藏着传呼机，液晶屏显示着程海昨晚发送的暗码：19970822。这是他们高中时发明的日期密码，代表第一次牵手的日子。但现在，新娘眼底的慌乱泄露了更大的秘密。

当婚礼进行曲响起时，程海在消防通道截住化妆师。对方背包里掉出的诺基亚8110让他浑身发冷——这款手机要到1998年才上市。更致命的是通讯录里存着的号码，尾数8971属于2023年某位互联网大佬的早期号码。

第四幕

王伯躺在特护病房的模样像个破碎的傀儡。心电监护仪的曲线在凌晨三点突然剧烈波动，程海看着老人用葡萄糖液在床单上画出古怪符号："小心...时空管理局..."尚未干涸的液体突然组成深科技的K线图，某个特定日期被反复圈画。

证券交易所的档案室飘着霉味，程海用两条中华烟换来的权限正在验证可怕的猜想。王伯在1992年的交易记录显示，其操作风格与二十年后"涨停板敢死队"的徐舵主完全一致。更惊悚的是某张交割单签名处的墨迹，在紫外线灯下显露出"徐翔"字样的水印。

暴雨再次倾盆时，程海在出租屋收到神秘包裹。撕开三层油纸，里面是九十年代罕见的针孔摄像头。播放键按下的刹那，他看见自己重生那天的场景：2023年的程海并没有坠楼，而是被黑衣人架上面包车，车尾的三角形标志与王伯画的符号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