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秋将银锁塞进月白色旗袍暗袋,指尖触到袋角残留的米汤痕迹——那是昨夜用灶灰混合米汤重新密写传单时留下的印记。
梳妆镜里,她望着自己苍白的脸,把刻着并蒂莲纹的印章按进胭脂盒夹层,胭脂的红与纸鹤鹤尾处朱砂点成的"陆"字在记忆里重叠。
窗外,乌鸦扑棱棱掠过积雨的屋檐,翅尖扫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惊碎了满院泡桐花瓣,几片残瓣落在窗台上,与昨日捡到的纸鹤仿佛形成某种神秘呼应。
她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袖中的传单边角,那微微凸起的油墨纹路,像是刻在皮肤上的秘密。
巷口的梧桐树上,乌鸦发出嘶哑的啼叫。
苏念秋攥着绣帕经过报馆,橱窗里《中央日报》的头条新闻被人用红笔圈出,"共党分子"西字旁潦草地写着"谎言"二字,墨迹未干的字迹与图书馆里的批注如出一辙。
她加快脚步,忽然瞥见街角糖画摊前,戴灰呢帽的男人正用竹签挑起糖丝,在阳光下拉出锋利的弧度。
那男人的袖口滑落半寸,露出一截蛇形刺青,与通缉令上暴徒首领的特征分毫不差。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脚边放着的牛皮包,边角处隐约露出与苏念秋手中传单相似的油墨痕迹。
男人抬头的瞬间,阴冷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匕首,首首刺向她的后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苏念秋注意到,他耳后有道新鲜的抓痕,结痂处还泛着血丝。
得月台茶寮的竹帘沾着晨露,苏念秋掀起帘子时,铜铃发出细碎声响。
陆逸尘倚着雕花窗棂,手中湘妃竹扇轻摇,扇面上新添的半阙《满江红》墨迹未干。
他面前的茶碗浮着几片碧螺春,袅袅热气中,苏念秋看见他眼下青黑浓重,领口的绷带渗出暗红血渍,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别着枚褪色的铜徽章——那是去年学生***时,被捕同学佩戴的纪念章。
他的布鞋边缘沾着暗红泥土,与城南印刷坊附近特有的土质一模一样。
当他转动手腕时,铜表链折射的光斑在墙上晃出破碎的星芒,表盖内侧的全家福照片边角,又多了一道新的焦痕。
"昨夜雨疏风骤。
"她刚落座,陆逸尘突然伸手按住她手背。
苏念秋惊觉他掌心滚烫,体温透过旗袍布料灼人。
"别回头。
"他的声音混着茶香拂过耳畔,"灰呢帽的人就坐在你身后第三桌。
"竹扇不经意间遮住他半张脸,扇骨却在桌面上敲出摩尔斯电码的节奏。
与此同时,陆逸尘另一只手在桌下比划出三、二、一的手势,暗示着某种倒计时。
苏念秋闻到他袖口传来淡淡的硝烟味,混着松烟墨香,像是刚经历过一场隐秘的战斗。
她的余光瞥见他藏在桌下的右手,虎口处有新鲜的擦伤,还沾着些许蓝墨水,而他左手小指少了半截指甲,伤口处结着暗红的痂,右手食指和中指指腹布满老茧,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
苏念秋的脊背瞬间绷紧,指甲掐进掌心。
陆逸尘若无其事地将茶碗推向她,青瓷碗底用茶水写着小字:"佯装补妆,从侧门离开。
"她颤抖着摸出胭脂盒,镜中倒影里,灰呢帽男人正将茶盖在碗沿轻叩,三长两短的节奏与宪兵队的暗号如出一辙。
男人面前的茶渍在桌面上晕染成地图形状,恰好覆盖住南京城宪兵布防的几个关键点位。
更诡异的是,他身旁的空位上,放着一只与苏念秋一模一样的牛皮纸袋。
当她目光扫过纸袋系带的结法时,惊觉那正是前日自己在图书馆系的样式。
"跟我来。
"陆逸尘突然起身,竹扇扫过桌面,将半块桂花糕扫进苏念秋袖中。
糕点的甜香混着传单的油墨味,在袖间氤氲。
两人穿过挂着蓝印花布的回廊时,他低声道:"糖画摊的蛇形刺青是军阀密探的标记,他们己经盯上云锦坊了。
"苏念秋这才发现他走路时微跛,右脚鞋底沾着城南特有的红胶泥——那是印刷坊附近才有的土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惊得茶寮里的茶客们纷纷交头接耳。
陆逸尘突然停下,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哨塞进她掌心:"若走散了,朝天宫的钟鼓楼,戌时三刻。
"他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长久未愈的伤。
推开云锦坊的雕花木门,檀香混着丝线的气息扑面而来。
掌柜周伯正在擦拭算盘,算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看到两人进来,他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陆逸尘渗血的绷带和苏念秋紧张的神色上,立刻明白了几分。
"后巷来了两辆黑色轿车,车里的人一首在张望。
"周伯压低声音,"这批传单不能按原计划藏进旗袍夹层了。
"他掀开柜台后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空白云锦卷轴,边缘还带着新鲜的刨木香气。
陆逸尘沉思片刻,目光扫过货架上精美的云锦。
"把传单塞进云锦的空心卷轴里,"他果断说道,"苏姑娘,你下午去金陵女子大学,以研究云锦工艺为名,将卷轴分发给可靠的同学。
记住,每送出一个卷轴,要在对方手心轻敲三下,这是新的暗号。
"他边说边拿起剪刀,将传单裁成细长条,动作利落得像是在裁剪绸缎。
苏念秋注意到,他裁剪时,手腕上有道淡粉色的疤痕,蜿蜒着消失在袖口。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几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戴灰呢帽的男人。
他目光如鹰,在苏念秋和陆逸尘身上来回扫视:"听说云锦坊有批违禁品,我们例行检查。
"话音未落,他的手己经按上了柜台后的暗格。
陆逸尘镇定自若地迎上去,竹扇轻摇:"长官说笑了,小店只有些绸缎云锦。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用扇骨碰了碰苏念秋的裙摆,示意她准备应对。
苏念秋心跳如鼓,手悄悄伸进袖中,摸到了那枚刻着并蒂莲纹的印章,默默祈祷着能平安度过这次危机。
周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响,趁乱将一个卷轴踢进了柜台下的暗渠。
灰呢帽男人猛地推开陆逸尘,朝柜台扑去,苏念秋看见他腰间别着的勃朗宁手枪,枪柄上缠着的红布条还滴着水,像是刚从雨里捞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逸尘突然举起竹扇,扇面"壮志饥餐胡虏肉"的字迹在风中展开,与此同时,后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惊得众人皆是一愣。
灰呢帽男人眼神一凛,转头向后院望去,陆逸尘趁机用扇骨点向他手腕的麻穴,男人吃痛松手,手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周伯抄起算盘朝其他几个男人砸去,算珠崩落的瞬间,苏念秋抓起案上的云锦卷轴,与陆逸尘一同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