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尘拽着她拐进狭窄的巷子，青石板上还留着隔夜的积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旗袍下摆。
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与桌椅翻倒的巨响，夹杂着灰呢帽男人的怒吼："追！
别让他们跑了！
"尖锐的警笛声撕破雨雾，与乌鸦惊飞的啼叫混作一团，空气中浮动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雨滴砸在碎瓷片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仿佛是死神敲响的警钟。
"往朱雀桥方向！
"陆逸尘扯下领口渗血的绷带缠在掌心，湘妃竹扇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把漆黑的勃朗宁手枪。
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虎口处的擦伤在雨水冲刷下渗出细小血珠，与袖口未干的蓝墨水晕染成诡异的紫色。
两人在交错的巷弄间穿梭，潮湿的砖墙蹭过她的肩膀，苏念秋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松烟墨味中，混着淡淡的铁锈腥——那是从他小臂绷带下不断渗出的血。
他每跑一步，右脚都会微微拖曳，在地上留下暗红的泥印，那是被红胶泥浸透的伤口在渗血。
路过一家裁缝铺时，陆逸尘突然将她推进门，用身体抵住门板："周伯会引开追兵，我们得先处理这些！
"他夺过苏念秋手中的云锦卷轴，利落地抽出里面的传单。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念秋屏住呼吸，看着陆逸尘将传单迅速塞进铜盆，划亮火柴。
火苗窜起的瞬间，跳跃的火光映亮他小臂上交错的新旧鞭痕，宛如盘绕的赤蛇。
更触目惊心的是，他后颈处有块铜钱大小的疤痕，边缘焦黑——那分明是子弹灼伤的痕迹。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记住，"他压低声音，喉结因失血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若被抓住，就咬碎藏在银锁夹层里的氰化钾。
"苏念秋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摸向脖颈，却摸到银锁表面细微的刻痕——不知何时，锁面下方多出一行极小的英文缩写，与陆逸尘铜表内侧的刻字如出一辙。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想要开口询问，却被陆逸尘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还未等她开口，裁缝铺的后门突然被撞开，三个黑衣男人举着枪闯了进来。
陆逸尘眼疾手快，抓起滚烫的铜盆朝对方泼去，火星西溅中，枪声骤然响起。
苏念秋感觉左肩一阵灼痛，温热的鲜血渗进旗袍布料，月白色的绸缎迅速晕开暗红的花。
恍惚间，她听见陆逸尘用苏州方言低咒，紧接着是骨头碎裂的闷响。
陆逸尘的动作行云流水，他侧身躲过飞来的子弹，手中的勃朗宁手枪精准地击中一个男人的膝盖，男人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满地的碎瓷。
"快走！
"陆逸尘一把将她推出后门，自己则转身迎敌。
苏念秋跌跌撞撞地跑着，身后激烈的枪声和打斗声逐渐模糊。
转过两个巷口，她突然撞上一个卖花小女孩。
竹篮里的茉莉花洒了一地，小女孩仰起脏兮兮的小脸，脖颈间挂着与她银锁相似的铜铃，铃舌处刻着朵残缺的并蒂莲。
"姐姐，你受伤了！
"小女孩声音清脆，却让苏念秋浑身发冷——这嗓音，竟与昨夜广播里宪兵队宣读通缉令的播音员一模一样。
不等苏念秋反应，小女孩己经扯下围裙替她按住伤口。
这时，远处传来熟悉的铜哨声——三长两短，正是陆逸尘约定的信号。
小女孩眼睛一亮："跟着我！
"她牵着苏念秋钻进一处破旧的戏台后台，掀开满地的戏服，露出通往地窖的暗门。
门把手上缠着褪色的红绸，与灰呢帽男人枪柄上的布条如出一辙。
地窖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一盏昏黄的油灯下，陆逸尘正用匕首挑开手臂的绷带，伤口处嵌着一颗子弹。
看到苏念秋，他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些："来得正好，帮我取子弹。
"他递来一把生锈的镊子，"就当是还《楚辞》批注的人情。
"苏念秋这才发现，他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信笺，边角处画着与她银锁一模一样的并蒂莲纹样。
信笺上还沾着几滴暗红血渍，像是未干的泪痕。
苏念秋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按照他的指示操作。
镊子夹住子弹的瞬间，陆逸尘闷哼一声，额头上的冷汗滴在她手背上。
"你怎么会..."苏念秋想问他为何会有枪，又为何如此熟悉枪伤处理，却被他打断："先活下来，有的是时间问。
"说话间，他摸出一个小瓶倒出白色粉末洒在伤口上，药粉的苦味混着地窖的霉味钻进鼻腔。
他的手指在伤口处轻轻按压，动作虽轻，却难掩微微的颤抖。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陆逸尘立刻吹灭油灯，将苏念秋护在身后。
黑暗中，她听见他拉动枪栓的声音，以及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地窖门被缓缓推开，一束光照进来，苏念秋下意识闭上眼。
"是自己人。
"周伯的声音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
他手中的油纸伞还在滴水，伞骨上沾着城南特有的红胶泥。
他的布鞋边缘破损严重，露出渗血的脚趾，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激烈奔逃。
陆逸尘这才放下枪，接过周伯递来的新绷带。
"宪兵队己经封锁了朱雀桥，"周伯面色凝重，从怀里掏出半张烧焦的印刷模板，"他们在云锦坊搜到这个，恐怕很快就会查到金陵女子大学。
"他说话时，不住地咳嗽，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印刷模板的边缘。
陆逸尘将染血的绷带扔在地上，眼神冰冷。
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枚刻着并蒂莲纹的戒指，与她的印章纹路一模一样，内侧却刻着极小的摩尔斯电码："找到校工老陈，他会安排人接应。
"他顿了顿，把戒指塞进苏念秋掌心，指腹的老茧轻轻擦过她的伤口，"天亮前必须送到，这关系着三十七个联络点的安危。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却难掩其中的疲惫与担忧。
苏念秋握紧戒指，左肩的疼痛似乎己经麻木。
她望着陆逸尘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图书馆初见时他袖口的蓝墨水，和此刻染血的手指形成残酷的对照。
地窖外，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石板路上未干的血迹，也冲散了他们留下的最后一丝踪迹。
苏念秋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即将踏入更危险的境地，但为了心中的信念，她己无路可退。
而此刻的南京城，在夜色与暴雨的笼罩下，正酝酿着更大的风暴，每一个角落都暗藏杀机，等待着他们去破解和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