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飞没抬头，只低低应了一句，手上还在不停地洗着盘子。

原本这活也不着急，但张老板就是个挑剔的人，特别对秦思飞，格外苛刻，别人两个小时才能干完的活，他要求秦思飞一个小时就得干完，还要做的一点差错也没有。

秦思飞知道张老板苛刻，但他心里头却是感激的，因为自己这个有案底的人，出狱两个多月了，找了很多工作，只有张老板这茶餐厅愿意要他，而且工资也能养活自己。

秦思飞已经四十多岁了，在里头待了十五年，出来什么都不会，连个外卖骑手都做不了，只能找这种脏活累活干。

足足洗了一个半小时，才把面前这几盆碗碟都洗干净了，秦思飞粗糙的手肚子也被水泡的发皱，但秦思飞不在乎，伸手抹了一把脸，脸上一道深深的刀疤上挂上了几滴水滴。

“前面忙不过来，阿飞，你也去帮忙！”老板娘匆匆走进后厨，朝秦思飞吼了一声。

秦思飞有些犹豫，自己脸上这刀疤，别吓着客人了。

老板娘随手扔过来一个口罩，“快点，戴上口罩，别在那磨叽！”秦思飞捡起飘在灶台上的口罩，也没管新的旧的，直接就戴上了。

因为前几年那事，现在戴口罩倒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了，这对秦思飞来说也是件好事。

张老板的这家茶餐厅是粤市一家地道的老字号，店面不大，生意却很好，前几年被一些“网红”推荐到了网上，生意更是水涨船高。

秦思飞一到店里就开始忙着端菜、撤菜。

“服务员，这里点餐！”秦思飞听到这熟悉的带着吴市口音的普通话，眉毛一挑，看来这是老乡。

秦思飞不是本地人，他是吴市临水县秦家村人，初中毕业辍学后没几年就跑来了粤市，在这加入了帮会，混成了个小头头，又因为严打被判了进去。

秦思飞脸上这刀疤就是当时混帮会的时候留下的。

“您要点什么？”秦思飞在粤市生活很多年，已经听不出原本的吴市口音了。

“爸，妈，这家茶餐厅的招牌菜是……”点餐的是一家三口，儿子看上去三十出头，父母看上去大概是五十多岁的样子。

“要我说，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不去吃，跑这老远来吃什么茶餐厅，又挤人又多。”

这儿子的母亲念叨着。

“儿子说这好吃，你还啰嗦！”那父亲扭头说了一句。

听着如此熟悉的乡音，秦思飞忍不住抬头扫了一眼这用餐的三个人。

这一扫，秦思飞却立在那里，动也动不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坐在里侧的年长男人，秦思飞的眼神从怀疑转为确认又转为震惊。

“哎，我刚才说的你记了吗？”这家儿子看秦思飞呆着不动，皱着眉又问了一句。

可秦思飞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还是直直地盯着那年长男人。

让秦思飞如此失态的原因很简单，坐在位子上的一家三口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秦大力，继母张丽娟，以及同父异母的弟弟秦磊。

秦思飞辍学后，先是在吴市做了几年工，后面就到了粤市，在来粤市的第八年，他回过一次老家，结果老家村子一半拆了迁。

而秦思飞爷爷家那栋近乎荒废的老楼竟然被开发商看中要建文旅酒店，成了这次拆迁中最大的受益者。

但在秦思飞回到村里的时候，秦大力，张丽娟和秦磊一家三口早已拿着丰厚的拆迁款远走高飞了。

而此时，如果不是秦大力在场，秦思飞恐怕也认不出张丽娟和秦磊来了。

现在再细细一看，虽然保养得当，皮肤比以前在村里要白皙许多，但脸上的横肉并没有减少，那倒三角的眼睛里也仍旧是算计的眼神。

“你是木头啊！我在点餐你听到了吗？老板！”秦磊看着眼前一脸黝黑戴着口罩的服务员，耐心全无，抬头就要找老板。

张老板赶紧跑来，一边陪着笑，一边用手戳秦思飞。

“阿飞，愣着干什么！客人在点餐！”坐在里侧的秦大力刚才就被自己儿子的训斥声吸引着，抬头看了眼秦思飞，这一眼也让秦大力有了些恍惚，这人，怎么有点像自己的大儿子。

听到老板喊这人阿飞，秦大力更是身体一震，是的，自己的大儿子就叫秦思飞。

秦大力猛地把头低下，不敢认眼前的人，更怕眼前这人认出自己。

“你们要吃点什么？”秦思飞被张老板拉回了思绪，稳住慌乱的心情，低沉着声音问道。

听到秦思飞的声音，秦大力确认了，这个服务员就是自己的大儿子。

秦大力额头上开始冒出豆大的汗滴，还没等秦磊继续点餐，他猛地站起身来，拉起一旁的张丽娟，就说：“我们不在这吃了！”接着就推着张丽娟要往门口走，张丽娟不明所以，发出尖细的责怪声：“你干什么？儿子开这么老远的车过来，你发什么疯！”秦大力不理张丽娟，自己从座位里出来后就径直走到门口去了。

张丽娟和秦磊面面相觑，不知道秦大力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训斥张丽娟，怎么这会自己就不肯在这吃了。

秦磊无奈站起身来，又瞪了一眼秦思飞，“真晦气，都是你们这服务员，扫了我爸的兴致！”说完拉上张丽娟也往门外走去。

张老板看着离去三人的背影，转头竖着眉，直接对着秦思飞骂道：“雷个铺盖！点餐都不会点！”秦思飞直直站在位子旁，眼睛盯着门口坐进宝马轿车里的三人，眼睛里充满着仇恨、嫉妒、不解和羡慕。

“唉唉，他们落了个包，阿飞，你赶紧给人家送去！”张老板扭头一看，张丽娟的小红包落在了座位上，直接拿起来塞到秦思飞的手里。

秦思飞看着手里的包，张老板恨铁不成钢地吼道：“快点给人家送去啊！条7头啊你！”秦思飞被推了一把，趔趔趄趄拿起包就往门口跑去。

可当秦思飞赶到门外时，那辆宝马早已飞驰而去，而秦思飞的身旁，一辆外卖电瓶车直接窜了出来，秦思飞身子往路中间让了一截，没想到一辆急转弯的卡车直接撞了上来......身体飘到空中的时候，秦思飞无比怨恨地想，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人生？！如果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