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着金线的红绸鞋在冷光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鞋头缀着的珍珠蒙着层灰白雾霭。
"在死者胃里发现的。
"法医的橡胶手套擦过塑料袋发出刺啦声,"正常人的胃容量约1—1.5升,这玩意长约10厘米,差不多要把胃部撑爆了。
而且这鞋至少泡了三十年海水,可你妹妹三天前才落水。
"解剖台上的白炽灯管突然爆开两朵电火花,林小满后颈窜起一阵麻痒。
她强迫自己盯着那双三寸金莲样式的绣鞋,暗红缎面上用金线绣着交颈鸳鸯,翻过鞋底却看到半片湿漉漉的槐树皮。
"会不会是...水草之类的?""做过碳十四检测。
"法医摘下手套,金属托盘里躺着把铜钥匙,"还有这个,卡在死者喉骨间。
"钥匙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林小满伸手去接时,解剖室忽然灌进穿堂风。
停尸柜的锁扣叮当作响,隐约有童谣混在风里飘进来:"月娘娘,照花轿,十二个纸人抬过桥...""张医生?"林小满转头看向空荡荡的走廊,墙角的应急灯滋啦闪烁两下,法医的白大褂后摆消失在拐角。
她低头再看托盘,钥匙柄的红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朽烂成灰。
殡仪馆的夜班保安第三次经过时,林小满终于打开妹妹的储物柜。
海腥味扑面而来,她摸到柜底粘稠的藻类,应急灯突然熄灭的瞬间,指尖触到个冰凉的圆环。
"小雨?"她轻声唤着摸出手机照明,荧光屏照亮半面雕花铜镜。
镜面蒙着层青苔,背面阴刻的篆文在光线里泛着水光,像是刚被人从海底捞起。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跳出条陌生号码的短信:"镜中花,水中月,莫待七月十四夜。
"林小满正要细看,镜面突然映出抹红色衣角——那是个穿着龙凤褂的背影,发间金步摇随着转身叮咚作响。
"谁在那!"林小满猛地回头,更衣室的白炽灯管应声炸裂。
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她握紧铜镜后退,后腰撞上冰凉的金属柜门。
老式收音机沙沙作响的声音从储物柜深处传来,闽南语童谣断断续续地唱:"新娘过河莫回头,回头就见鬼梳头..."林小满摸到镜面凸起的纹路,指腹下是两行新浮现的蝇头小楷:丁未年七月初七亥时。
窗外炸响惊雷,闪电劈亮镜中倒影。
穿嫁衣的女人正缓缓转头,发间步摇垂落的珍珠串扫过惨白的下巴。
林小满尖叫着甩开铜镜,金属坠地声里混着钥匙转动声。
"林小姐?"保安举着手电筒推开门,"刚才跳闸了,您没事吧?"光束扫过空荡荡的更衣室,铜镜静静躺在地砖上。
林小满弯腰去捡时,镜面映出保安扭曲的脸——他咧到耳根的嘴里淌着黑水,眼窝里蠕动着藤壶。
"别看镜子!"苍老的女声在耳边炸响。
林小满踉跄着后退,后脑撞上储物柜的瞬间,保安已经恢复成困倦的平常模样。
虾油混着纸钱灰的味道从巷口漫进来时,林小满踩碎了第五只蜗牛壳。
青石板缝隙里渗着暗红液体,临街窗台上晒着的鱿鱼干正在往下滴落油污,整条长明街像条正在腐烂的鱼。
"阿妹回家啦。
"穿香云纱的阿婆蹲在门槛上糊纸灯笼,竹骨架上蒙着的红纸印着双喜纹。
林小满绕过积水的天井,看见母亲背对门坐着,银剪刀正沿着黄纸游走。
咔嚓。
纸屑落进搪瓷脸盆里,盆底沉着层贝壳碎片。
母亲剪的是对滚边云肩,纸嫁衣领口缀着细密的波浪纹,针脚与妹妹遗物里的绣花鞋如出一辙。
"妈,小雨的遗体..."剪刀突然划破食指,母亲把流血的手指塞进嘴里吮吸:"莫急,要等涨潮。
"血珠滴在纸嫁衣心口,晕开成诡异的珊瑚状。
林小满注意到供桌上的檀香插在装满海沙的粗陶碗里,三支香烧出两短一长的灰烬。
守夜的头炷香刚点上,堂屋的蚝壳窗就被海风撞开了。
咸腥的水雾涌进来,白烛火苗齐刷刷倒向棺材方向。
林小满伸手关窗时摸到窗棂上的黏液,借月光细看竟是细小的藤壶幼虫。
"姐..."飘忽的呼唤惊得她撞翻烛台,滚烫的蜡油滴在手背。
棺材板突然发出指甲抓挠的声响,林小满抄起供桌上的铜镜,镜面映出自己身后——穿纸嫁衣的身影正俯在棺材上方。
"阿满!"母亲的尖叫从背后传来。
林小满转身瞬间,棺材里传来重物落水般的闷响。
掀开棺盖时,妹妹寿衣袖口爬满翠绿的浒苔,指甲缝里嵌着发光的水母触须。
暴雨在子夜时分砸向瓦顶。
林小满蜷在竹床上数雷声,第三道闪电劈亮阁楼木梯——湿漉漉的脚印正从后门延伸上来。
她握紧从殡仪馆带回来的铜钥匙,摸黑踩上吱呀作响的楼梯。
阁楼门锁生了层牡蛎壳,钥匙插入时带出腥臭的黑泥。
二十瓦灯泡照亮满墙泛黄的海图,妹妹的帆布包挂在船锚挂钩上,内袋日记本夹着张民国婚书。
男方姓名处洇着团褐斑,像是干涸的血迹盖住了字迹。
"六月初七,在新娘礁发现刻着生辰八字的银镯。
""七月初一,阿水伯说漏嘴,九七年那场台风刮走了十二艘船。
""七月初三,祠堂供桌下有暗格......"惊雷炸响,灯泡骤然熄灭。
林小满用手机照着继续翻页,最后几页纸粘在一起,撕开时掉出片鱼鳞。
鳞片内面用血画着古怪符咒,窗外的雨声中忽然混进咿呀戏腔。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这是妹妹手机里循环播放的《贵妃醉酒》。
林小满冲向窗边,看见海滩上有盏飘摇的红灯笼。
提灯人穿着纸扎的嫁衣,裙摆被浪花打湿后紧贴在森森白骨上。
追到村口老槐树下时,灯笼已经消失。
手腕粗的树根拱出地面,每条根须都缠着褪色的红布条。
林小满扯下最鲜艳的那条,布条背面用金粉写着"丁未年林月娥",正是铜镜上的生辰。
"外乡人碰不得姻缘树。
"挑着虾筐的老汉从礁石后转出来,筐里青蟹正在撕咬同类的断肢。
他吐掉槟榔渣,混着血丝的唾液溅在林小满鞋面上:"九七年那帮学生仔,也是像你这样到处乱翻。
"潮水开始上涨,浪头扑上刻着"新娘礁"三个字的黑色岩石。
林小满后退时踩到松动的石块,裂缝里露出半截缠着海藻的银镯,内侧赫然刻着"林月娥"三个字。
暴雨中的老宅突然传来母亲凄厉的哭嚎。
林小满冲进堂屋时,棺材正在剧烈晃动,混着海藻的咸水从榫卯处汩汩涌出。
墙上的水渍不知何时爬成了手掌形状,无数青灰色手印从门槛一路延伸到供桌下。
母亲抱着被浸透的纸嫁衣缩在墙角,嘴里哼着变调的童谣:"新娘过河要低头,低头看见血簪头......"林小满伸手拉她时,铜镜从口袋滑落。
镜面照出供桌下的暗格,锁孔形状与殡仪馆找到的钥匙完美契合。
钥匙转动的瞬间,海滩方向传来十二声船笛。
暗格里躺着本潮汐记录册,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每隔六十年七月十四的异常大潮。
最后一行用红笔写着:1997.7.14,献祭失败,补十二人。
台风擦过海岸线的第五天,晒盐场的水洼里漂满死去的鲻鱼卵。
林小满踩着鱼鳔般鼓胀的橡胶雨靴,拐进挂满咸金枣的巷子时,檐角铜铃突然齐刷刷指向西南。
神婆阿嬷的卧房悬着张巨型渔网,网上缀满风干的章鱼腕足。
老太太蜷在太师椅里剥海瓜子,指甲盖大小的贝壳肉丢进搪瓷缸,缸底沉着枚刻满符咒的玉扳指。
"镜面朝下。
"阿嬷突然开口,烟嗓里混着痰鸣音。
林小满刚把铜镜扣在八仙桌上,渔网上的章鱼须就剧烈抽搐起来。
混浊的液体从吸盘里渗出,在砖地上汇成个歪扭的"逃"字。
阿嬷的珊瑚烟枪敲了敲桌腿:"林月娥是你太姑婆。
"烟锅里腾起的青雾幻化成穿嫁衣的女子,腕间银镯与新娘礁拾到的一模一样,"四七年她被装上珍珠轿,十二个童男抬着往海里走。
"窗外传来浪头拍打堤岸的闷响,林小满摸到桌沿黏着的鳞片。
阿嬷的义眼在烛光下泛着幽蓝:"林家女人生来是守镜人,这镜子镇着百来个冤魂。
"她忽然扯开领口,枯瘦的锁骨间嵌着枚铜镜碎片,"我阿姐当年想砸了它,结果被勾了魂。
"夜幕降临时,林小满摸到了祠堂东墙的暗门。
锁眼里的海盐咯吱作响,钥匙转动瞬间,咸腥的穿堂风掀翻了供桌上的红烛。
火苗舔舐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最上方那尊鎏金灵位突然裂开道缝。
牌位夹层里滑出本线装簿册,绸十丈、雇抬轿童男十二、置铅块二十斤..."林小满的指尖停在最后那行小字:"礼成,海神飨宴。
"房梁传来细碎的笑声,纸钱灰簌簌落在账本上。
林小满抬头撞见横梁上倒挂着的纸人,点着胭脂的惨白面孔正对她微笑。
纸人腰间系着的银铃铛突然炸响,牌位齐齐转向面朝大海的方位。
地窖铁门被潮气锈成猩红色,锁链上缠着干枯的茼蒿——这是闽南送葬时塞棺的辟邪草。
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的刹那,十二具骸骨在墙角显出轮廓。
最新那具穿着九十年代流行的的确良衬衫,指骨死死抠着墙缝里的贝壳。
"学姐?"骸骨颈间的校徽反光刺痛了林小满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