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抵达
林墨随着拥挤的人潮走出车厢，脚踏在坚实的地面上时，还有些恍惚。
绿皮火车哐当了整整两天一夜，将他从那个地图上几乎需要放大镜才能找到的贫瘠山村，带到了这座名为“海城”的、据说是全国最顶尖的几座城市之一。
空气里弥漫着他从未闻过的、复杂而喧嚣的味道——汽车尾气、香水、食物香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大都市的浮躁与活力。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肩上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严重的帆布背包的背带，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同样陈旧但异常沉重的蛇皮袋。
袋子里装着他全部的家当：几件换洗衣物、厚实的棉被、一些家乡带来的干粮，以及最重要的——那份鲜红的、几乎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的A大录取通知书。
周围的人行色匆匆，衣着光鲜，拉着时髦的行李箱，谈笑风生地与前来接站的亲友拥抱。
林墨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灰色T恤和一条浆洗得泛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沾了黄泥的运动鞋，在这片繁华景象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微微低着头，避开那些无意或有意的打量目光，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里，映着初来乍到的茫然，以及一丝被深深压抑着的、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兴奋与期待。
“A大……A大怎么走？”
他拦住一位看似工作人员的人，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这是他两天来说的第一句话。
按照指示，他需要先乘坐地铁，再转公交。
看着地铁站里自动售票机上令人咋舌的票价，林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走向公交站牌。
能省则省，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
公交车在宽阔的马路上穿行，窗外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林墨贪婪地看着这一切，像一块海绵努力吸收着这个陌生世界的信息。
他看到了悬挂着巨大广告牌的商场，看到了穿着精致套装步履匆匆的白领，看到了街边咖啡馆里悠闲交谈的人们……这一切都与他过去十八年的人生，像是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
A大的校门气派非凡，石柱上镌刻的名字苍劲有力。
踏入校门的那一刻，林墨的心跳骤然加速。
校园广阔，绿树成荫，一栋栋设计现代或带着历史厚重感的教学楼、实验楼错落有致。
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年轻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走过，脸上洋溢着自信与青春的光彩。
这就是A大。
他用尽全部力气才够到的地方。
他没有像其他新生那样，在迎新志愿者的热情引导下前往报到处，而是根据事先打听到的信息，径首走向了学生事务处的一个偏僻角落——那里负责处理困难生入学及住宿的相关事宜。
负责老师看了看他的材料，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带着几分例行公事的同情。
“林墨是吧？
来自青川县……嗯，你的情况我们了解。
普通宿舍床位费一年是1200，水电另算。
考虑到你的情况，学校有一栋‘励志’楼，是条件相对简陋些的旧宿舍改造的，六人间，没有独立卫浴，一年费用是600。
你看……”“老师，我选励志楼。”
林墨几乎没有犹豫。
600块，对他来说依然是一笔巨款，但这己经是最好的选择。
“那好，你先去办理报到手续，缴费……学费和住宿费，你申请了助学贷款和缓交是吧？
先把能交的杂费交一下。”
从事务处出来，林墨手里的钱又少了一些。
他背着沉重的行李，按照指示牌，穿过大半个校园，找到了那栋隐藏在几栋新楼后面、显得有些灰暗陈旧的“励志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墙皮有些剥落，空气中隐约有股潮湿的味道。
推开宿舍门，里面己经有三个男生在了。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林墨得知他们大多来自普通工薪家庭或小城镇，虽然不像他这般赤贫，但也绝非富裕。
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他默默地选了靠门的上铺，开始整理床铺。
那床棉被又厚又沉，带着阳光和家乡泥土的味道，是奶奶一针一线缝制的。
他铺床单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安顿下来时，天色己近黄昏。
同宿舍的人招呼他一起去食堂吃饭，林墨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我还不饿，你们先去吧。”
他从蛇皮袋底层摸出两个硬邦邦的、自家烙的玉米饼，就着从水房接来的免费凉白开，慢慢地啃着。
饼很硬，硌得牙龈有些疼，但他吃得很认真。
每一口，都像是在咀嚼着家人的期望和自己沉甸甸的未来。
吃完饼，他没有休息，而是立刻走出了宿舍楼。
夜幕下的A大校园，灯火璀璨，比他想象中更加迷人。
但他无心欣赏风景，径首走向了公告栏区域。
那里贴满了各种信息：社团招新、讲座通知、迎新晚会……林墨的目光略过这些，仔细地在一张张手写的、打印的“招聘***”启事上搜寻着。
家教，要求本地口音或有经验，他不行。
活动协助，时间冲突或者要求形象好，他自觉不行。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食堂后厨的一张招聘启事上：招聘晚间洗碗工，晚上7点到10点，日结，30元。
工作时间长，报酬低廉，又脏又累。
但林墨的眼睛却亮了。
日结，意味着他可以立刻有收入，解决眼前的温饱问题。
他毫不犹豫地撕下了那张启事的一角联系方式，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林墨站在灯火阑珊的校园里，抬头望了一眼被城市光污染映照得看不见几颗星星的夜空，然后低下头，迈开脚步，朝着食堂后厨的方向走去。
第一天，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丝踏入梦想学府的喜悦，就己经开始了为生存而奔波的征程。
这条从贫瘠走向繁星的路，注定布满荆棘，而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走下去。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