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齿轮与锁链
金属齿纹硌着掌心,像道未愈合的伤口——昨夜她在宿舍台灯下查过,这种复古机械齿轮吊坠是瑞士某手工工坊的定制款,三年前陆家宣布破产时,同款拍品曾在拍卖会上拍出二十万高价。
“要应聘吗?”
穿米色围裙的男人从里间探出头,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她手腕的擦伤时顿了顿,“我是陈叔,以前在陆家做事。”
冰柜的冷雾漫过苏晚晴发烫的耳尖。
她想起昨夜陆沉舟塞吊坠时掌心的温度,想起他自行车把手上缠着的电工胶带——那和父亲临终前修电风扇时用的是同一款。
陈叔递来的工牌上还留着“陆氏珈琲”的烫金logo,被黑色马克笔粗暴地划成“甜时奶茶”。
“试用期三天,时薪25。”
陈叔将印着卡通奶茶杯的围裙递给她,袖口掠过她腕间的红痕,“小沉让我多关照你。”
上午十点,第一波客人涌进店里时,苏晚晴正在给封口机换膜。
透明塑料帘被掀起的声响里,她听见林妙妙的尖笑:“哟,贫困生果然来打工了?
这围裙可比食堂的好看多了——”话尾突然哽住,因为看见陆沉舟正从里间搬着冰块出来,洗得发白的卫衣领口露出半截银链,正是她昨夜攥在掌心的齿轮吊坠同款。
“第二杯半价。”
陆沉舟将冰桶放在操作台,指尖划过价目表时,苏晚晴注意到他无名指根有圈浅淡的茧,和她握笔写诉状时磨出的位置一模一样。
林妙妙的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临走前故意撞翻她手中的奶盖,白色泡沫顺着操作台流进她帆布鞋缝。
“没事。”
陆沉舟递来抹布,却在她弯腰时看见她后颈被封口机蒸汽烫出的红印。
他突然转身打开储物柜,取出个银色小药盒:“烫伤膏,德国产的。”
铝制药盒边缘刻着细密的齿轮花纹,和吊坠内侧的暗纹完全吻合。
下午暴雨突至,奶茶店的落地玻璃上爬满水痕。
苏晚晴正在擦拭货架,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母亲的来电显示闪烁着,备注名是“家里(勿挂)”。
她攥着手机躲进储物间,听见母亲带着哭腔的低语:“他们今天来了三个人,说再拿不出十万……”话没说完就被嘈杂的摔砸声打断,妹妹的惊叫混着玻璃碎裂声刺进耳膜。
储物柜的铁皮柜角硌着后腰,苏晚晴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父亲去世后留下的二十万债务,像条无形的锁链,将她们母女三人勒得喘不过气。
上个月她在律所接的代写诉状***,赚的钱刚够妹妹的学费,却没想到高利贷公司换了催收手段。
“需要帮忙吗?”
陆沉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指尖叩门的节奏轻得像怕惊飞蝴蝶。
苏晚晴慌忙抹掉眼泪,开门时却看见他手里攥着她落在操作台的校园卡,卡面的Hello Kitty被雨水洇湿,露出底下用铅笔写的小字:“苏小满,市一中高二(3班)”——那是妹妹的班级信息。
暴雨在傍晚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陆沉舟骑着改装自行车载着苏晚晴穿过老城区。
车筐里放着她向陈叔预支的五百块工资,还有陆沉舟塞进来的一张名片,烫金字体印着“明诚律所 顾明修 高级合伙人”。
车轮碾过水洼时,他忽然说:“顾律师是我爸以前的朋友,专门处理债务纠纷。”
城中村的巷子里飘着煤炉的烟火气,苏晚晴在自家出租屋门口看见满地碎玻璃。
母亲抱着妹妹缩在墙角,茶几上摆着张血腥的恐吓信,用红笔圈着“十万本金,三天到账”。
妹妹的校服上沾着烟灰,看见她时扑进怀里,小声说:“姐,他们砸了你的法考教材……”陆沉舟站在门口没动,目光扫过墙上贴满的奖状——苏晚晴的“省优秀学生”、苏小满的“物理竞赛三等奖”,还有父亲的“社区见义勇为标兵”。
他的指尖划过口袋里的齿轮吊坠,那里刻着他十六岁时父亲的寄语:“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我认识处理高利贷的律师。”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蜷缩的母女,“他们这种属于套路贷,法律上……”话没说完就被苏晚晴母亲抓住手腕,女人脸上的泪痕未干,却在看见他手腕的腕表时愣住:“这表……和老陆总当年戴的一样……”雨声突然变大,陆沉舟的瞳孔微微收缩。
苏晚晴这才想起,母亲以前在陆家别墅做过钟点工,难怪觉得他眼熟。
齿轮吊坠在胸前晃动,撞出细碎的声响,像时光齿轮在错位咬合。
深夜,苏晚晴坐在妹妹床边,看着陆沉舟发来的微信:“顾律师明天上午九点到你家,记得准备好所有借条和转账记录。”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她腕间的烫伤膏痕迹,那是陆沉舟离开前执意给她涂上的,指尖在她皮肤上停留的瞬间,她听见他低声说:“我爸被调查时,也是这样的语夜。”
第二天清晨,顾明修律师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
西装革履的男人下车时,陆沉舟正蹲在地上帮苏小满粘碎掉的相框,里面是她们全家唯一的合照——父亲穿着警服,母亲抱着刚满周岁的小满,苏晚晴戴着红领巾站在中间。
“陆沉舟,你父亲的案子……”顾明修欲言又止,目光落在他手腕的腕表上。
陆沉舟抬头笑了笑,笑容里有不输于二十岁的成熟:“顾叔,先处理晚晴家的事吧。”
他转身时,苏晚晴看见他卫衣背后印着褪色的“金融系迎新晚会”字样,那是他曾经作为学生会主席时的纪念。
在顾明修的办公室里,苏晚晴看着律师将一摞文件摔在桌上:“这些所谓的‘借条’都是无效的,他们涉嫌伪造合同、暴力催收——”话没说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闯进来,为首的脖子上纹着毒蛇,正是昨夜砸她家的人。
“小***,敢报警?”
毒蛇男冲向苏晚晴,却在半途被陆沉舟拦住。
少年单薄的身影在瞬间绷紧,像张拉满的弓,拳头挥出时带着破空声——那是他高中时练过的自由搏击,父亲为了让他保护自己,特意请的私人教练。
玻璃茶几在碰撞中碎裂,陆沉舟的后背被碎玻璃划出血痕,却仍用身体护着身后的苏晚晴。
顾明修趁机拨打报警电话,毒蛇男的咒骂声混着警笛声,在九月的秋风里渐渐远去。
苏晚晴蹲下身,看见陆沉舟卫衣下的皮肤渗出鲜血,想起他在食堂捡碎瓷片时的背影,原来有些保护,早在初遇时就己埋下伏笔。
黄昏时分,派出所的调解室里,毒蛇男一伙人低头签和解协议。
苏晚晴握着妹妹的手,听顾明修说:“他们会被追究刑事责任,你们的债务一笔勾销。”
母亲在旁边抹眼泪,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这是老陆总当年让我保管的,说等沉舟成年就交给他……”布包里是个檀木盒,打开时露出块怀表,表盘上的齿轮与陆沉舟的吊坠严丝合缝。
怀表内侧刻着两行小字:“沉舟,爸爸对不起你。
齿轮停止转动时,去找2013年的顾叔叔。”
陆沉舟的手指抚过刻痕,忽然想起父亲被捕前那个雨夜,塞给他吊坠时说的话:“保护好妈妈的礼物,还有你自己。”
夜风从派出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远处奶茶店的甜香。
苏晚晴看着陆沉舟低头研究怀表的侧脸,齿轮吊坠在他胸前晃动,映着夕阳的光,像道即将破晓的裂缝。
她忽然明白,有些相遇不是偶然,而是两个在命运齿轮中挣扎的灵魂,彼此寻找着对方的缺口。
“明天来奶茶店吧,陈叔说你通过试用期了。”
陆沉舟忽然抬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怀表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工资涨到30块,还有……”他顿了顿,将怀表合上,齿轮的咔嗒声像句无声的承诺,“以后别再自己硬扛了,我们可以一起。”
苏晚晴点头,指尖触到口袋里的校园卡,余额显示47.3元——那是她和他初遇时的全部家当,却在这个傍晚,变成了故事新的起点。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惊飞了窗外的麻雀,而属于他们的齿轮,正悄然开始新的转动,带着伤痛与希望,在九月的尾声里,编织出属于两个灵魂的锁链与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