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梧桐枝干间,露出一线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透的灰蓝色天空。
胭脂巷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两旁店铺暖黄的灯光。
“梧桐小灶”的玻璃门上挂起了“打烊”的小木牌,但厨房的灯还亮着。
猛火灶特有的低沉轰鸣声隐约传出,混合着食材在高温下迸裂的噼啪脆响和锅铲翻飞的金属碰撞声,是邬裘独有的、充满力量的厨房交响曲。
今晚,是“云图科技”一个小型技术团队的庆功宴包场。
项目上线成功,林昭云作为负责人,亲自定的地方。
张经理在电话里特意强调:“林总说了,就按上次年会邬师傅的手艺来,要放松,要‘烟火气’。”
此刻,前厅被临时布置成了长条桌,七八个年轻的技术员围坐在一起,卸下了平日里对着电脑的严肃紧绷,气氛热烈。
桌上己经摆满了冷盘和前菜:油亮诱人的盐水鸭,堆成小山似的油炸花生米,碧绿生青的清炒马兰头,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汤色奶白的鱼头豆腐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鲜香西溢。
林昭云坐在主位,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正听旁边的项目骨干兴奋地复盘着某个关键算法优化的过程,偶尔点点头,插一两句精准的点评。
比起年会上的疏离,此刻的他显得松弛而真实,眼底有熬夜留下的淡淡青影,但精神奕奕。
厨房门帘掀动,邬裘端着一个巨大的白瓷盘走了出来。
盘子里是堆得冒尖的“金陵双绝”——色泽金红油亮的红烧肉,和粒粒分明、裹着金黄蛋液的扬州炒饭。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米饭和鸡蛋的焦香,霸道地席卷了整个空间。
“哇!
来了来了!”
“太香了!
口水要下来了!”
“裘老板威武!”
年轻人一阵欢呼,筷子齐刷刷地举了起来。
邬裘将盘子放在桌子中央,目光很自然地扫过主位。
林昭云也正看着他,隔着蒸腾的热气和喧闹的人群。
西目相对,林昭云嘴角噙着的那抹放松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朝他微微颔首,无声地表达着赞赏。
邬裘心头莫名一松,紧绷了一晚上的肩背线条也微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转身准备回厨房继续忙活。
“哎,裘老板!”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性格开朗的程序员叫住他,指着桌上那盘红烧肉,半开玩笑半是真心地请教,“你这肉怎么能烧得这么绝?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我回家照着网上教程试过八百遍,不是柴了就是腻了,简首是玄学!
给点秘方呗?”
众人都笑起来,连林昭云也饶有兴致地看向邬裘,想听听这位惜字如金的大厨会怎么回答。
邬裘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不太习惯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但提到专业,他眼底那份专注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他想了想,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谈笑声:“没什么秘方。
火候,耐心。”
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猛火逼出油脂,小火慢煨入味。
急不得。”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像是说给所有人听,又像是意有所指,“就像你们敲代码,算法对了,也得一遍遍调试,时间熬到了,味道自然就出来了。”
这朴素的比喻,却精准地戳中了一群技术宅的心。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笑声和掌声。
“精辟!
太精辟了!”
“裘老板懂行啊!
可不就是debug吗?
熬时间!”
“听见没,老板说了,加班是入味的关键!”
有人促狭地朝林昭云挤眼睛。
林昭云也忍不住笑了,镜片后的眸光清亮,带着真实的愉悦。
他端起手边的茶杯,遥遥朝邬裘举了一下:“受教了,邬师傅。”
邬裘被这突如其来的认同和笑声弄得有点不自在,耳根微微发热。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匆匆掀开门帘钻回了烟火升腾的厨房,仿佛那里才是他安全的水域。
厨房里,灶火正旺。
邬裘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油脂、香料和食材混合的复杂而令人心安的香气。
他拿起长勺,搅动着锅里正“咕嘟”作响、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
粘稠的酱汁包裹着每一块排骨,在高温下翻滚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甜蜜微酸的诱人气息。
前厅的喧闹声隔着门帘变得模糊,但那些年轻人兴奋的讨论、林昭云低沉的笑语,依旧丝丝缕缕地传进来。
这声音不再像年会时那样刺耳,反而像背景音,融入了这方充满烟火气的天地。
就在排骨即将出锅、糖醋汁收得恰到好处的紧要关头,邬裘放在料理台角落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房东 王阿姨”。
一丝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邬裘。
他快速关小火,用湿布垫着滚烫的锅柄将锅挪开,才接起电话。
“喂,王阿姨?”
“小邬啊!
不好了!”
电话那头传来房东王阿姨急促慌乱、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楼上那户水管爆了!
水哗哗地往下淌!
我敲门没人应,电话也打不通!
你那屋里……你那屋里的东西要紧啊!
全是你的宝贝疙瘩!
你快回来看看啊!”
邬裘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
他的房子是老小区顶楼,楼下就是他的住处兼工作室,里面存放着他多年收集的珍贵食谱手稿、各地淘来的特色调料罐、还有几把用了十几年顺手的老菜刀……那些都是他的命根子!
“王阿姨,您别急,我马上……”他话没说完,只听电话那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门被强行撞开的声音,接着是王阿姨更加惊恐的尖叫:“哎哟!
水!
全是水!
天花板都塌了一块了!
小邬你快……”电话断了。
邬裘握着手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灶台上,那锅即将完美的糖醋排骨还在咕嘟着,甜蜜的香气此刻却变得无比讽刺。
前厅的喧闹声浪似乎瞬间放大了无数倍,冲击着他的耳膜。
怎么办?
锅里的菜马上要糊了!
前厅还有一桌子人在等着下一道菜!
可他的家……他那些浸透了无数心血、无法复制的宝贝……正在被水浸泡、损毁!
巨大的恐慌和无措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
他僵在原地,手指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灶火还在熊熊燃烧,映着他骤然失血的、茫然失措的脸。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帘再次被掀开。
林昭云走了进来。
他似乎察觉到了邬裘接电话时的异样和此刻惨白的脸色,眉头微蹙,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邬裘失魂落魄的脸和还在咕嘟作响的锅。
“怎么了?”
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能穿透混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