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砖尚寒,青巷如缝,街角的雪迹被脚步碾成斑驳痕印,像是有人悄悄在地上描了道地图,又立刻用尘土将它抹去。
永安坊南角的茶铺尚未开门,但斜对面那间“箴言堂”的门前,己有两道身影。
沈如画立于铺前,披着一袭素色纱衣,神情静静。
她抬袖指腹摩挲掌心,像是在驱寒,也像在掂量时间。
风吹过她发鬓,发尾微动,却不乱分毫。
那是一种极少人能学来的从容——不是书中来,也不是模仿得来,是从刀锋与火坑里爬出来后,留下的体温。
这时,一道身影从雾中现出,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那人披着粗布旧袍,衣摆带雪。
他走得极静,像是街边一块冷石忽然动了。
“你迟到了。”
沈如画低声道,声音不大,却像冰水入骨。
那人止步于她身侧,一言不发,只接过她递来的茶,揭盖,一饮而尽。
“钟错了。”
他说。
“我不信时辰错,只信你有意晚来。”
男人不答,眼中微沉。
她的每句话都像钉子,落在骨里。
他叫封聿,京中无名,江湖有影。
三年前,他是西北雁关私军少将;也是她三年前布下的一场“意外”中,唯一未除尽的余火。
她没打算杀他。
不是心软,而是有用。
狼若没死透,就能养回来当刀使。
只是,这把刀,从不甘久居鞘中。
“箴言堂今日会有人来取卷,旧的密探编号换了,你记清了吗?”
她问。
封聿点头,不作声。
“记得了?”
“你每次问我记没记得,是怕我忘,还是怕我记得太多?”
他轻声反问,唇角一挑,却无半分笑意。
沈如画不恼,只垂眸轻整袖角,“封三,你说过,愿意为我办事,只要我肯放你自由。”
封聿语气淡淡,“可你从未说过,什么才算你‘放我自由’。”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自由,是件贵的东西。
得用命去换。
你现在命还不值那个价。”
她说罢,起身离去。
脚步极轻,却每一步都踏得人喘不过气。
封聿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沉沉。
他知道她说得对。
他的命,确实不值那个价。
但他不甘。
他在等,等她出错,等她需要命来补局的那一刻。
到那时,他要她用自由,来换命。
他不是她的属下,不是她的影卫,更不是朋友。
——他是她养着的一头狼,而狼,从不会真心听哨。
箴言堂,不过是一间不起眼的文案局,名挂吏部案下,查旧账、抄旧文、修旧卷。
寻常人走过,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沈如画所择之地,不在光中,不在名下,只问一句:这里,值不值得一脚踩下去。
沈如画步入箴言堂后院,掀帘而入,一名身着儒衫的中年文士起身相迎。
她取出一卷密函递给他,“这是今月调动令副本,调的是摄政王二十六名内坊耳目。”
文士面色大变,声音压低:“你从哪得来的?”
沈如画笑了笑,“他们有两位夫人,爱牡丹,也爱听故事。
我不过讲了个笑话,他们就笑着递了给我。”
她未提封聿,也从不提身边还有谁。
这种事,知道得多就是风险。
当夜,摄政王府。
厚重紫檀窗后,灯火通明。
一名亲信快步而入,“王爷,永安坊今晨箴言堂,有人来取卷。”
摄政王阖卷抬首,“谁?”
“女子一名,素衣,气质出众。
随行者衣旧,步沉,似军中旧将。”
摄政王轻笑一声:“像刀?”
“是。”
“可惜……我手里的刀越来越少,别人手里的刀倒越磨越亮。”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未散的雾。
“查。”
他语气平淡,却藏针,“从箴言堂查,不要动她。”
亲信一愣,“为何不动?”
摄政王轻声道“因为她不是棋子,是棋盘。”
这一夜,雾未散,雪未化。
京城沉沉,无声无光。
但有一子,己落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