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热饭时我靠着沙发睡着了。醒来屋里漆黑一片,开灯没反应,窗外别家灯火通明。
十点半了,姐姐打工早该回家。电话无人接听,敲门声突然响起:“外卖。
”声音像极了她那个辍学的朋友林晚——被妈妈拒绝借宿的女孩。打开门,走廊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摆着个红丝绒蛋糕盒,系着歪斜的蝴蝶结。我掀开盒盖,
甜腻香气里埋着缕染成栗色的长发。那是姐姐的头发。---饭盒在微波炉里嗡嗡地转着,
像一头困在铁笼里焦躁不安的野兽。廉价的塑料盒壁被里面残存的一点油汤浸润得半透明,
在转盘上无望地滑动。窗外,最后一点稀薄的灰蓝色天光正被墨汁般的夜色大口吞噬。
我靠在旧沙发扶手上,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一天下来,骨头缝里都透着疲乏,
姐姐打工还没回来,家里空荡荡的,只有微波炉单调的嗡鸣和窗外渐起的夏虫聒噪。
这嗡嗡声像某种催眠的咒语,意识被一点点抽走,沉入混沌的黑暗。黑暗。
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疯狂撞击。喉咙发干,
像塞了一把粗糙的沙子。我下意识地伸手去够沙发旁那盏落地灯——那熟悉光滑的开关按钮。
指尖触到冰冷的塑料,用力按下去。没有光。死寂的黑暗凝固着,纹丝不动。怎么回事?
又接触不良?这老房子的线路,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我烦躁地又按了几下,
开关发出空洞的“咔哒”声,像垂死之人的最后几下心跳。黑暗依旧浓得化不开,
带着一种无声的嘲弄,将我紧紧包裹。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皮肤上激起细小的颗粒。这黑,太纯粹了,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和形体。我摸索着站起来,
脚下发虚,像踩在棉花上。凭着记忆里家具的轮廓,跌跌撞撞地挪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
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外面是沉沉的夜。目光急切地投向对面的几栋居民楼。光。
点点的、暖黄的光。对面楼里,几乎每一扇窗户后面都亮着灯。
有的映出一家人围坐餐桌的模糊剪影,有的透出电视屏幕闪烁的蓝光,
还有阳台晾晒的衣服在灯影里轻轻摇晃。那万家灯火,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
清晰、温暖、充满活生生的烟火气。它们的存在,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我最后一点侥幸。
不是停电。只有我家。寒意骤然加重,不再是皮肤上的鸡皮疙瘩,而是钻进了骨头缝里,
冷得牙齿几乎要打颤。我几乎是扑回沙发边,抓起丢在沙发缝里的手机。屏幕刺眼地亮起,
显示着时间——22:47。冰冷的数字像小锤,一下下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十点半了!
姐姐打工的便利店,九点就关门了!从那里骑自行车回来,顶多二十分钟。她人呢?
心跳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咚咚咚,撞得耳膜生疼。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几乎点不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姐”。拨出去。听筒里,
漫长的等待音一声接一声,单调、空洞,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声“嘟”都像敲在我绷紧的神经末梢上。时间被拉得无限长。终于,
那毫无感情的女声响起,冰冷地宣告:“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请稍后再拨……”无人接听。一遍,又一遍。听筒里重复着那个机械的女声,
像某种残酷的宣告。姐姐的手机从不离身,更不会在这种时候不接电话。她从不这样。
黑暗像有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一种无声的恶意。
那些原本熟悉无比的家具轮廓,在浓稠的黑暗里扭曲变形,仿佛潜藏着未知的怪物。太怪了。
停电,姐姐失联……一切都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悄无声息地拧动了命运的齿轮,让它滑向一个未知的、令人心悸的方向。算了。
我颓然地放下手机,屏幕的光熄灭,房间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源也消失了,
黑暗彻底统治了一切。也许姐姐手机没电了?或者临时有事耽搁了?
我试图用这些寻常的理由安慰自己,但心底的不安却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弥漫,
冰冷粘稠。凑合一晚吧,等天亮了再说。我摸索着,想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沙发里,蜷缩起来,
好像这样就能隔绝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不安。就在这时——“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沉闷、短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直接凿穿了死寂的黑暗,
也凿穿了我勉强维持的镇定。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泵动起来,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退去,留下冰凉的麻木。谁?这个时间?姐姐有钥匙!我屏住呼吸,
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耳朵竭力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死寂。
仿佛刚才那三声敲门只是我过度紧张下的幻听。然而,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一个女声隔着门板清晰地传来,不高不低,语调平直得没有任何起伏:“你好,外卖。
”声音钻进耳朵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猛地窜过我的脊椎,头皮瞬间炸开!
这声音……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质感!是林晚!
姐姐那个高中好友林晚的声音!记忆的碎片在惊惧中瞬间拼凑。林晚,那个和姐姐一起念书,
后来因为成绩跟不上,家里实在供不起,高二就辍学打工去了的女孩。姐姐提起她时,
语气总是带着深深的惋惜和无奈。就在不久前,大概也就半个月前吧,姐姐在饭桌上,
小心翼翼地试探过妈妈的口风。“妈……”姐姐的声音带着犹豫,
“林晚她……最近在城里找了个活儿,挺累的。她租的那个地方……条件太差了,
又贵又不安全,蟑螂老鼠到处爬……晚上吵得根本没法休息。她……她能不能,
暂时来我们家借住一段时间?就暑假这阵子?她找到更合适的就搬走,真的!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妈妈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眉头习惯性地蹙起,
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纹。她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长得让人窒息。“不行。”妈妈的声音不高,
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商量的冷硬,“我们家地方就这么点大,你们姐妹俩住着都挤。再说,
收留外人,多不方便?规矩也多。她不是有工作吗?让她自己想办法解决住处。
你少操这些闲心,多用功读书是正经!”姐姐张了张嘴,脸色白了白,终究没再说什么,
默默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饭桌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偷偷瞄了一眼姐姐,
她眼里那点微弱的光亮,彻底熄灭了。林晚。被妈妈毫不留情拒绝借宿的林晚。
她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外?怎么会在这个诡异停电、姐姐失联的深夜,冒充外卖员?
寒意不再是爬升,而是像冰水一样,瞬间从头顶浇下,冻僵了四肢百骸。恐惧攫住了心脏,
攥得生疼。我像一尊石雕,僵硬地钉在冰冷的地板上,耳朵嗡嗡作响,除了自己狂乱的心跳,
什么也听不见。门外……是林晚?她来做什么?姐姐……姐姐现在在哪里?
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沸腾的毒液,在脑海里翻涌、尖叫。“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依旧是那三下,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外卖。”那个属于林晚的声音,
再次穿透门板,语调依旧平板,毫无波澜,像是在执行一项既定的程序。不能再躲了。
恐惧像藤蔓缠绕着身体,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知道真相的冲动在疯狂滋长。
姐姐……我必须知道姐姐怎么了!我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
艰难地挪向大门。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上。黑暗中,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震耳欲聋。
门锁的金属部件冰冷刺骨,指尖触到的那一瞬,激得我打了个哆嗦。我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息灼热地刮过喉咙,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猛地扭动冰冷的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
向外拉开——吱呀——门轴发出一声干涩悠长的***,在死寂的楼道里被无限放大,
异常刺耳。外面楼道里老旧声控灯本该应声而亮,此刻却毫无反应。
只有外面更远处电梯口安全通道那幽绿色的“EXIT”指示灯牌,
投过来一片微弱、惨淡、毫无温度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楼道空荡冰冷的轮廓。没有人。
门外空无一人。惨绿色的光线下,只有冰冷的、贴着劣质瓷砖的墙壁,
和通往上下层的、黑洞洞的楼梯口。风从不知道哪里的缝隙钻进来,
带着一股灰尘和陈腐的气息,吹在脸上,冰凉。我下意识地探出头,视线仓惶地左右扫视。
左边,是紧闭的邻居家门,死寂无声。右边,是幽深的、吞噬光线的楼梯通道。空。
只有令人窒息的空荡和死寂。刚才那清晰的敲门声,那属于林晚的、平淡无波的“外卖”声,
仿佛只是我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听。然而,就在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冰冷的水泥地面时,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就在门槛外一步之遥的地上,
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东西。一个蛋糕盒。一个方方正正的红丝绒蛋糕盒,在惨绿的光线下,
那红色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血液的暗沉。盒子上面,
系着一个歪歪扭扭、手法极其拙劣的白色丝带蝴蝶结。
那蝴蝶结的系法粗糙得如同出自一个笨拙孩童之手,
或者……一个心不在焉、甚至带着某种扭曲情绪的人。它歪斜着,一端无力地耷拉着,
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和……不祥。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像一件被精心放置的祭品。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寒意不再是渗透,
而是变成了无数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地刺进骨髓。这盒子……哪里来的?谁放的?林晚?
她人呢?无数个问号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最终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它和姐姐的失联有关!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红丝绒盒子,仿佛它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楼道的死寂压迫着耳膜,
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带着恐惧颤抖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远处电梯井深处,
隐约传来金属缆绳摩擦的细微声响,更添一份诡谲。不能让它留在这里!
一个声音在心底尖叫。必须弄清楚!为了姐姐!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激烈交战。最终,
对姐姐下落的极度担忧压倒了恐惧。我猛地蹲下身,手指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着,
几乎不听使唤。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红丝绒盒盖,那粗糙的绒面质感像毒蛇的鳞片,
激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我咬着牙,屏住呼吸,手指抠进盒盖边缘的缝隙,猛地向上一掀!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水果般的微微酸馊气味,
猛地扑面而来!这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直冲大脑,熏得我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盒子里,静静地卧着一块蛋糕。它和我见过的任何蛋糕都不一样。形状歪斜扭曲,
奶油涂抹得极其厚腻,堆积成令人不适的、如同腐烂内脏般的褶皱。那奶油是惨白色的,
毫无光泽,像是凝固的油脂。蛋糕胚的部分,则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污浊的暗红色,
如同干涸的血块。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
死死地钉在蛋糕表面那厚腻的奶油褶皱深处。那里,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一些深色的、纠缠的、线状的东西。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在尖叫。
手指完全不受控制,带着一种自毁般的麻木,颤抖着伸向那块令人作呕的蛋糕。
指尖触碰到冰冷粘腻的奶油,那触感滑腻得如同腐烂的脂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