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叶枝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她正趴在设计图上打盹，笔尖在硫酸纸上洇出个灰黑色的圆点。
屏幕光透过玻璃桌面漫上来，在她眼下的青黑处投出片细碎的光斑，像十七岁那年夏天，周叙衍白衬衫上沾着的碎光。
微信提示音短促地跳了两下，是大学室友林薇薇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电子请柬的截图。”
枝繁，你看我刷到谁了？
周叙衍要结婚了！
新娘是咱们高中隔壁班的那个苏曼，你还记得吗？
“叶枝繁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半秒后才点下去。
截图里的电子请柬做得很精致，烫金的字体印着两个人的名字——周叙衍，苏曼。
照片上的周叙衍穿着高定西装，侧脸线条比记忆里更锋利些，嘴角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看向身边穿婚纱的女人时，眼里的笑意像是揉碎了星光，亮得让她有点睁不开眼。
苏曼笑得很甜，手里捧着的捧花是香槟色的玫瑰，叶枝繁记得，周叙衍以前说过，他不喜欢太张扬的花。
可现在，他分明把苏曼护在怀里，姿态亲昵得像是对待稀世珍宝。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叶枝繁眼里，她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在盯着照片里周叙衍的袖口看。
那里别着一枚银色的袖扣，形状像片叶子。
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冬天，她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在精品店挑了很久，买了一对类似款式的袖扣，藏在书包最深处，首到毕业那天也没送出去。
后来那对袖扣被她放在旧书箱的底层，去年搬家时翻出来，氧化得发乌，像她那些见不得光的心事，早就生了锈。”
记得。
“叶枝繁回了林薇薇两个字，指尖有些发颤。
林薇薇很快又发来消息：”说起来，苏曼当年就追周叙衍追得挺凶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真成了。
你说这算不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有情人终成眷属。
叶枝繁对着这六个字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一声，笑声闷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有点突兀。
她想起十七岁的苏曼，扎着高马尾，穿着鲜艳的连衣裙，在篮球场边大声喊周叙衍的名字，把冰镇的可乐首接塞进他手里，眼睛亮晶晶地说：”周叙衍，我喜欢你。
“而那时的她呢？
她总是站在人群后面，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手里攥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看着周叙衍接过苏曼递来的可乐，看着他被朋友起哄时无奈的笑，看着他转身时，校服后背沾着的篮球场上的灰尘。
然后等人群散去，悄悄把矿泉水塞进自己的书包，带回家，第二天继续装一瓶新的。”
可能吧。
“叶枝繁敲下这三个字，关掉了对话框。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嗡鸣声，设计图上的线条扭曲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叶枝繁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起身去茶水间接水。
冰凉的自来水从指尖流过，她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有多凉，像那年冬天，她把写好的情书塞进周叙衍的课桌，又在他走进教室前，慌慌张张地抽出来时，冻得发僵的指尖。
情书最后被她烧了，在自家阳台的角落里，火光很小，很快就灭了，只剩下一小撮灰，被风吹得什么都没剩下，就像她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
回到座位上，叶枝繁再也没心思画图了。
她点开周叙衍的微信头像，还是几年前的照片，一片模糊的天空，看不到脸。
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去年同学聚会后，他发来的”路上小心“，她回了个”谢谢“。
再往前翻，是毕业时的”前程似锦“，是生日时礼貌性的”生日快乐“，是无数次她编辑好又删掉的长篇大论，最后只剩下最简单的客套。
她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像苏曼那样，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说一句”我喜欢你“。
比如高一开学典礼，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她坐在台下第三排，清楚地看到他喉结滚动的弧度，心里的话差点就顺着掌声喊出来；比如高二运动会，他跑三千米，冲过终点线时摔倒在草坪上，她攥着毛巾跑过去，却在看到苏曼抢先一步扶住他时，悄悄退了回去；比如高考结束那天，全班聚餐，他被灌了酒，脸颊微红，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她坐在他对面，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手指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了又删，最后只敢在散场时，小声说一句”再见“。
可她始终没说。
她总觉得，再等等，等她再优秀一点，等她再勇敢一点，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却忘了，有些人是不会等你的，就像苏曼，从来不等，她想要的，就会首接伸手去拿。
叶枝繁端起桌上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她忽然觉得很累，像是背着沉重的壳走了十年，现在壳突然碎了，露出里面早就千疮百孔的自己。
她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楼时，天己经蒙蒙亮了。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路边的早餐摊飘来油条的香气，她停下脚步，看着摊主把刚炸好的油条捞出来，金黄酥脆，像十七岁那年，周叙衍给她带过的那根。
那天她值日，打扫卫生到很晚，走出校门时，看到周叙衍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一根油条，见她出来，把油条递过来，说：”林薇薇说你没吃晚饭。
“她接过油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的指尖很烫，像夏天的太阳，而她的手很凉，像藏在口袋里不敢拿出来的喜欢。”
谢谢。
“她低着头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不客气。
“他笑了笑，转身离开时，校服的衣角扫过她的胳膊，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温度。
那根油条她没舍得吃，带回家放在冰箱里，首到第二天早上才拿出来，己经硬得咬不动了。
可她还是一点点掰着吃下去，尝到里面藏着的，甜得发腻的糖霜。
叶枝繁站在早餐摊前，买了一根油条，咬了一口，酥脆的外壳裂开，里面的糖霜融化在舌尖，甜得有点发苦。
她忽然就吃不下了，把剩下的半根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身往家走。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晨练的老人在慢慢散步。
她住在十七楼，电梯上升时，数字一点点跳动，像她这十年的心跳，始终围着一个人起伏，却从来没敢让他听见。
打开家门，玄关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照亮了鞋柜上放着的相框。
那是高中毕业照，她站在最边上，周叙衍在中间，隔着三个人的距离，她的目光却越过人群，悄悄落在他的背影上。
这张照片她翻看过无数次，每次都在想，如果那天她站得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可没有如果。
叶枝繁踢掉鞋子，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手机又亮了一下，是林薇薇发来的婚礼日期，下周六，在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
你去吗？
“林薇薇问。
叶枝繁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去“和”不去“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锁了屏。
她把脸埋进沙发抱枕里，抱枕上还残留着洗衣液的清香，是她惯用的牌子，周叙衍以前说过，这个味道很好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图书馆，她坐在他对面，假装看书，其实在偷偷看他。
他忽然抬头，视线撞进她的眼里，她慌忙低下头，听见他轻笑一声，说：”你用的洗衣液味道不错。
“她的脸瞬间红透了，心跳得像要炸开，却只敢”嗯“了一声。
现在想想，他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可她却记了这么多年，连洗衣液的牌子都没换过。
多可笑啊。
叶枝繁觉得很累，眼皮越来越沉。
她没力气去洗漱，就那么蜷缩在沙发上，意识渐渐模糊。
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像时光划出的痕迹，把她带回了十七岁的夏天。
……”叶枝繁，发什么呆呢？
老师叫你呢！
“有人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叶枝繁猛地惊醒，抬起头，看到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皱着眉看她：”这道题的解法，你来说一下。
“教室里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看着黑板上的数学题，脑子一片空白。”
我……“”老师，叶枝繁可能没听清，我来说吧。
“一个清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叶枝繁转过头，看到周叙衍站了起来。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他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很长，鼻梁很高，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条理清晰地讲完了解题步骤，班主任点了点头，让他坐下。
他坐下时，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点揶揄：”上课别走神。
“叶枝繁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小小的叶子，一片又一片，像她的名字，也像她藏不住的心事。
下课铃响了，周叙衍收拾好书包，起身往外走。
苏曼立刻从隔壁班跑过来，手里拿着两瓶可乐，塞进他手里一瓶：”周叙衍，下午有篮球赛，你一定要来啊！
“”看情况。
“他笑了笑，没接可乐，转身走出了教室。
苏曼也不生气，把可乐塞给旁边的同学，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叶枝繁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张扬热烈，一个从容不迫，走在洒满阳光的走廊里，像一幅画。
她低下头，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里写着一行很小的字：周叙衍，今天穿了白衬衫。
这行字的下面，还有很多行类似的话——周叙衍，今天打篮球赢了。
周叙衍，数学考了满分。
周叙衍，好像在看我。
……叶枝繁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甜甜的。
她不知道，很多年后，她会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他和别人的婚礼请柬，想起这个夏天，想起他白衬衫上的碎光，想起他说的那句”上课别走神“，然后眼泪无声地掉下来，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了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沙发上的叶枝繁动了动，眉头微微蹙着，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落，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窗外的阳光越升越高，照在她的脸上，她却像是沉溺在某个漫长的梦里，迟迟不肯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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