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雨总带着股秋后算账的凉。
黑瞎子站在客栈二楼的廊下，看着雨幕里那道即将消失的背影，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得指尖发麻。
三天前吴三省派人送来的信还压在窗台上，牛皮纸信封边角被雨水洇得发皱。
信里没说别的，只说湘西那边出了桩“好买卖”，点名要张起灵去，酬劳开得离谱——足够买下半个吴山居的金条。
“是个局。”
黑瞎子当时把信拍在桌上，墨镜后的眼睛冷得像结了冰，“你当吴三省是慈善家？
他三叔侄俩，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张起灵正在擦刀，黑金古刀的寒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我知道。”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信里夹了片龙纹帛，是张家旧物。”
黑瞎子当时就炸了，抓起信封往地上摔：“知道还去？
那老狐狸摆明了拿张家的事钓你！
他要真是找到了什么正经东西，能轮得到你？”
张起灵没看他，只是把刀鞘合上，发出“咔”的轻响。
“我必须去。”
“必须？”
黑瞎子气笑了，步步紧逼地凑过去，几乎要贴到他脸上，“为了你们张家那些破事？
还是为了吴三省画的饼？
张起灵，你清醒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张起灵忽然抬头，眼底翻涌着黑瞎子看不懂的情绪，像被搅浑的深潭。
“他说，可能有我过去的线索。”
空气瞬间凝固了。
黑瞎子看着他眼底那点近乎渴求的光，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发闷。
他忘了，这哑巴张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心里却始终揣着个空落落的过去，一点火星就能让他飞蛾扑火。
雨还在下，张起灵的身影己经钻进了巷口的马车。
黑瞎子猛地掐灭烟头，转身抓起墙角的背包。
里面是他早就备好的家伙——洛阳铲、飞虎爪、还有几瓶应急的血清，甚至连张起灵惯用的止血粉都按分量分好了小包。
“你去哪？”
客栈老板在楼下探头。
“追个人。”
黑瞎子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军靴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糊了半条裤腿。
他知道这一去就是泥潭，吴三省设的局，从来都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可他不能让张起灵一个人往下跳。
马车走得不快，黑瞎子在后面跟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雨幕里能看见车帘偶尔掀开的缝隙，露出张起灵端坐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显然也在琢磨着什么。
黑瞎子忽然想起去年在敦煌，也是这样的雨天，他们被困在莫高窟的偏殿里。
张起灵发了高烧，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手腕，嘴里反复念叨着“青铜记号”之类的词。
那是黑瞎子第一次见他示弱，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墙角，浑身烫得惊人。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栽了。
栽在这人偶尔流露的脆弱里，栽在他沉默却固执的温柔里，栽得心甘情愿。
追出镇子三里地，马车忽然停在渡口。
吴三省派来的人正撑着伞等在岸边，看见张起灵下车，立刻递上件蓑衣。
张起灵接过时，目光扫过身后的雨幕，像是在确认什么。
黑瞎子赶紧往树后躲，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他看见张起灵的手指在蓑衣领口顿了顿，随即转身踏上了渡船。
船开的时候，黑瞎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里炸开：“张起灵！”
渡船晃了一下。
张起灵猛地回头，雨丝模糊了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抬手，似乎想做什么，最终却只是握紧了拳头。
黑瞎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笑了。
他转身往回走，在渡口的杂货铺买了顶斗笠，又租了条小渔船。
老板是个糙汉子，看着他一身狼狈样，忍不住打趣：“客官这是追媳妇呢？”
“差不多吧。”
黑瞎子把斗笠压得很低，“麻烦快点，别让前面那船跑太远。”
小船在雨里颠簸着，黑瞎子坐在船头，看着远处越来越小的渡船影子。
他知道吴三省不想让他掺和，那老狐狸在信里夹了张字条，明晃晃地写着“此事与黑爷无关，勿扰”。
可他偏要扰，偏要把这局搅个天翻地覆——只要能护着那个人，别说入局，就是刀山火海，他也能笑着踏进去。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
黑瞎子看见渡船靠了岸，张起灵跟着那几个黑衣人往密林里走。
他让船家在下游停了船，自己背着包钻进林子，循着脚印追上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脚印忽然消失在一片沼泽地边缘。
黑瞎子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泥，还带着温度。
他刚要起身，就听见前方传来几声闷响，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
心里咯噔一下，他立刻矮身躲到树后。
透过枝叶缝隙，看见张起灵被三个黑衣人围在中间，其中一个正举着注射器往他胳膊上扎——那玩意儿黑瞎子认识，是改良过的肌肉松弛剂，剂量够放倒一头牛。
张起灵侧身避开，抬脚踹飞一人，可另外两个立刻扑上来，死死按住他的胳膊。
他挣扎着，脖颈处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连帽衫被扯开，露出的肩膀上，麒麟纹身因为发力而变得狰狞，像要挣脱皮肤的束缚。
“操！”
黑瞎子骂了句，摸出腰间的匕首就冲了出去。
他动作快得像风，匕首划破雨幕，精准地挑飞了那人手里的注射器。
“欺负我家哑巴张，问过我了吗？”
张起灵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黑瞎子没空看他，一脚踹开面前的人，反手将匕首架在另一人的脖子上：“回去告诉吴三省，想动他，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那几人显然没料到他会跟来，对视一眼，见讨不到好，撂下句“黑爷好自为之”就仓皇跑了。
林子又恢复了安静，只剩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张起灵站在原地，看着黑瞎子，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黑瞎子收起匕首，走过去帮他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指尖碰到他发烫的皮肤，忍不住骂：“傻不傻？
明知道是坑还往里跳，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张起灵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指腹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你不该来。”
“我不该来？”
黑瞎子挑眉，反手握紧他的手，把那点冰凉的温度攥进掌心，“那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人阴死？
张起灵，你听着——”他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要趟这浑水，我就陪你。
你要找过去，我就陪你找。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黑瞎子，奉陪到底。”
张起灵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眼底像是落进了雨珠，亮得惊人。
过了很久，他才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雨彻底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黑瞎子看着他手腕上那道因为用力而发红的勒痕，忽然笑了。
入局就入局吧。
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险的局，他也有把握，陪他一起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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