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从医院回来后,蜷在藤椅里的样子,像枚被春风吹软的干枣。
五月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隙落在她身上,碎成星星点点的金斑,她却仍裹着件蓝布棉褂,
说骨头缝里总钻着腊月的风。县医院的诊断书还压在窗台上的水杯下,
"左右侧十二根肋骨骨折"那行字被雨水洇得发蓝,末尾"随时可能出现意外"的红章,
倒像是朵开败的石榴花。我从北京匆匆赶回,问“奶奶,你疼不疼”,“疼呀”乖乖,
我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老太太细不可闻的答到。她像只鹌鹑一样包着双腿,
头也窝在怀里,看到我回来了,她居然坐起来了一会儿。
姨姨们说老太太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进去东西了,全靠医院的营养液吊着。“奶奶,我回来了。
”她像是被这声音轻轻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见我的那一刻,她眼里先是亮了亮,
接着就挣扎着要坐起来,枯瘦的手在炕上摸索着借力。我赶紧过去扶住她,
指尖触到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还有些凉。“刚到啊?”她的声音软乎乎的,
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可那眼神里的光,却比窗外的日头还要暖。姨姨们围在炕边絮絮叨叨,
说姥姥这是把心尖子上的人盼回来了,眼睛里的光都亮了好几度,
刚才居然主动端起碗喝了小半碗粥。我挨着她躺在烧得暖烘烘的火炕上,
鼻尖蹭着她衣襟上熟悉的皂角香,连日来悬着的心像是被这热炕熨帖过,一点点沉下来,
稳稳妥妥的。后半夜,她被疼醒了,在被子里轻轻挪动着,我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爬起来,
跪卧在她旁边“姥姥,给我讲讲您小时候的事吧?就是您总说的,
跟着太姥姥去地里埋东西的段儿。”她顿了顿,慢慢松开眉头,枯瘦的手在我手背上搭了搭,
声音带着点刚醒的沙哑,却慢慢漾开笑意:“那会儿啊……”"你太姥姥年轻那会儿,
躺的红木床挂着珍珠帘,"她说了一句就伸手去够放在炕桌上的搪瓷缸,
肋骨牵动的疼让她倒抽口冷气,银镯子在粗布袖口磨出细碎的响,"可她临终前跟我说,
最好的床是能伸直腿的土炕。"搪瓷缸上的红牡丹已经掉了半朵,
是当年姥爷用三担羊粪从供销社换的,说只给他媳妇用,
姥姥有开始对她好了一辈子的姥爷了。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又熬过一个深夜。春天了,
我往她膝头盖了块绒布,去年冬天她就是裹着这块布蜷在炕角的。
那时候她连咳嗽都得用手按住肋下,像护着怀里揣了一辈子的秘密。
县医院的救护车来拉过三次,每次她都死死攥着门框上的铜环不放,
说要死也死在自己家的土炕上,跟太姥姥和姥爷做伴。"大夫说我这是回光返照,
"她呷了口温热的水,嘴角沾着点水渍,"可他不知道,我还等着看玉米长到齐腰高呢。
"去年秋天她亲手种的玉米种,此刻正在院墙外的地里拔节,绿得能掐出水的苗尖上,
还沾着清晨的露水。藤椅旁边的竹筐里,晒着些翻晒的旧书。
最上面那本《高中语文》的封皮已经磨掉了角,
里面夹着张泛黄的毕业照——十八岁的姥姥站在县城中学的青砖楼前,齐耳短发别着支银簪,
是太姥姥给的嫁妆。她左边的男生穿着中山装,听说后来成了省城的教授,
当年曾托人来说亲,被太姥姥用半袋白面打发走了。"你姥爷第一次见我,
穿着露脚趾的布鞋,"她突然笑起来,牵动嘴角的皱纹像漾开的水波,
"他把羊群赶到学堂后墙,手里攥着束野山丹丹,花瓣蹭脏了我的课本。
"那年她刚收到省城女子师范的录取通知书,红绸子包着,藏在太姥姥的梳妆匣最底层,
却被时代的洪流烧成了灰。太姥姥的梳妆匣现在就摆在窗台上,黄铜锁扣已经锈成了绿色。
里面没有西洋镜,也没有金镯子,只有半块磨平了棱角的胭脂,和张泛黄的药方。
姥姥用枯树枝似的手指摩挲着药方上的小楷,"当年解放了以后,
我一个人走了两天天一夜才到这山沟。"药方是太姥姥写给自己的,治"心郁气结",
药材里有当归,还有她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藏红花。带不走的,都乘夜黑埋到了地里,
回头就被有心人刨走了。最近姥姥总在半夜喊太姥姥娘啊,娘啊。
她说梦见太姥姥还穿着那件月白旗袍,站在雪地里哭,
说对不起她的儿——姥姥那个被下放到新疆的哥哥,走的时候才22岁,
背着太姥姥连夜烙的油饼,说等平反了就接她们去乌鲁木齐吃葡萄。
"最后一封来信是1976年,"她从棉褂兜里摸出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纸片,
薄得像片干枯的柳叶,"说在戈壁滩种棉花,长得比人还高。
"后来信封上的地址就变成了"查无此人",太姥姥把那些退信在灶膛里烧了三天,
灰掺着眼泪和成泥,抹在了炕沿的裂缝里。藤椅突然轻轻晃了晃,
是风卷着槐树叶落在了上面。姥姥抬头看了眼老槐树,
树杈上还挂着去年给姥爷烧纸时拴的红布,说这样他在那边就不会迷路。"你姥爷走的那天,
也是这样的五月,"她的声音飘得很远,像是顺着风钻进了树洞里,
"他去后山追跑丢的领头羊,摔在石头上,手里还攥着给我摘的野草莓。
"我记得小时候总在那棵老槐树下听她讲姥爷的事。说他虽然不认字,
却会把她教的《岳阳楼记》刻在羊圈的木柱上,说这样羊群听多了,毛都长得顺溜。
那年头村里的婆娘都笑话她,说高中生嫁给放羊的,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吃,
她却总在夜里给姥爷补磨破的羊皮袄,针脚密得像她当年写的小楷。你太姥姥当年也笑话我,
"她突然咳嗽起来,用手按住肋下的动作轻了许多,"说我放着城里的先生不嫁,
偏要跟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的粗人。"可太姥姥临终前,是姥爷背着她去镇上看的郎中,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回来时棉裤都冻成了冰壳子。院墙外传来卖西瓜的吆喝声,
姥姥让我去买半个。去年冬天她蜷在炕上时,总念叨着开春要吃口脆西瓜,
说当年太姥姥从地主家带出来的银勺子,舀西瓜最甜。我提着西瓜回来时,
看见她正对着竹筐里的旧书出神,手里捏着张泛黄的信纸,
是她给新疆的哥哥写了却没寄出去的信,开头那句"哥,家里一切都好",墨迹已经晕开了。
"你那同母异父的姨姥姥,去年托人来要太姥姥的梳妆匣,"她用银簪子挑开西瓜皮,
红瓤里的黑子沾在簪头,像颗没发芽的种子,"我说匣子早劈了当柴烧了。
"那个住在县城的妹妹,自太姥姥去世后就没踏过这个院门,听说后来嫁了个干部,
成了城里人,见了村里来的亲戚都躲着走。去年腊月,姥姥蜷在炕上时,
总说听见太姥姥在灶间哭。我半夜去看,只有铁锅上结着层白霜,
像太姥姥当年涂在脸上的香粉。"她是心疼我,"姥姥摸着肋下的绷带,
上面还沾着灶膛里的草木灰,"说我这辈子替她养了老,替哥哥拉扯了家,
还替那个不着调的妹妹尽了孝,太亏了。"太姥姥活到七十七岁,她最心爱的儿子没了音讯,
最偏心的小女儿断了来往,所以带着自己的孙子,搬到山上来闺女家养老。
姥姥家里有5个孩子加上自己的亲外甥,就是6个孩子。她白天背着最小的孩子去放羊,
下地干活挣工分。晚上从夜校回来就着煤油灯给太姥姥缝寿衣,
寿衣的盘扣是她照着高中课本上的插画绣的,缠枝莲里还藏着个"寿"字。
"你两岁那年出疹子,烧得直说胡话,"她把剥好的西瓜子放在手心,一粒一粒数着,
"我背着你走了二十里山路去卫生院,肋下磨出的血泡沾在粗布褂子上,
像朵烂在地里的山丹丹。"那天她回来时,太姥姥正坐在门槛上哭,
手里攥着张从《人民日报》上剪下来的寻人启事,说上面有个戴眼镜的男人,
像极了她失散多年的儿子。老槐树的叶子突然簌簌落下来,像是谁在树顶上撒了把绿星星。
姥姥抬头看了看天,说要下雨了,得把竹筐里的旧书收起来。那些书里有她的高中课本,
有太姥姥留下的《烈女传》,还有本姥爷用羊骨刀刻的识字本,
第一页歪歪扭扭刻着"秀芝"——那是姥姥的名字,他刻了整整一夜,说要让羊群都知道,
他娶了个有文化的媳妇。"你姥爷刻字的时候,把手指头都磨破了,"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银镯子在眼角的皱纹上磕出轻响,"血滴在木头上,像朵开得正艳的山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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