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灵山的佛光,从来都不是暖的。
至少在坠入凌云渡的那一刻,唐僧终于看清了这一点。
墨黑的水流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的脚踝往下拖拽,僧袍被浸透,沉重得像灌了铅。他挣扎着抬头,最后一眼望向云端——接引莲舟的佛光早已熄灭,那自称“佛祖使者”的老僧脸上,慈悲笑意碎成了狰狞的鳞片,而更远处的天际,灵山方向传来隐约的钟鸣,庄严得如同丧钟。
凡胎在水面上漂浮,与他四目相对。那是他活了半生的躯壳,带着长安的尘埃、西行的风霜,甚至还有五指山下许下的承诺、高老庄里的欢闹、流沙河中的沉默……此刻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场“取经大业”最残酷的真相。
所谓脱胎换骨,不过是剥去真灵的借口;所谓证道成佛,不过是沦为傀儡的开端。
水底传来无数细碎的呜咽,像春蚕啃噬桑叶,又像亡魂在冻土下低泣。唐僧猛地低头,透过墨黑的水,他看见了——那不是河床,是一座由无数真灵堆砌的炼狱。密密麻麻的影子在煞气中沉浮,有的披甲持戈,有的袈裟破碎,有的王冠倾颓,他们都曾是“取经人”,如今却成了灵山祭坛上永不熄灭的“灯油”。
煞气如毒蛇般缠绕上他的真灵,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意识。他听见自己的凡胎沉入水底的声音,沉闷得像敲碎了半生的信仰。
“不……”
他不是要成为佛龛上的泥像,不是要让这具承载着众生期盼的真灵,沦为滋养灵山佛光的养料。他是唐僧,是奉唐王之命西天取经的僧人,是许诺过要让真经普度众生的行者。
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做这虚伪佛光下的牺牲品!
最后的愿力从丹田炸开,不是佛元,不是功德,是从长安到西域,一路积攒的、滚烫的“人味儿”——是救过人的善,是犯过错的悔,是护过徒的执念,是未完成的承诺。这愿力化作一道金光,撕破了煞气的缠绕,也燃尽了他最后的肉身牵绊。
“我以金蝉之名立誓——”
坠落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渡底回荡,带着凡胎尽失的决绝:
“凡困于此者,我必救之;
凡设此劫者,我必讨之;
纵历十万年煞气炼魂,
纵踏碎灵山佛骨,
此誓,不死不休!”
墨黑的水流彻底吞没了他,却吞不掉那道骤然亮起的、金黑交织的微光。在渡底最深的黑暗里,一枚蝉茧悄然凝聚,将不屈的真灵紧紧包裹。而水纹深处,一双由愿力与煞气凝成的眼眸,缓缓睁开,映出了这缕在绝境中燃起的、名为“反抗”的星火。
灵山的钟鸣还在继续,却不知这一次,敲响的究竟是成佛的序曲,还是覆灭的前兆。
十万年的渡厄之路,自此,无声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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