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评官吏陈安赵贵在线免费小说_最新推荐小说阴司评官吏(陈安赵贵)

大齐年间的春风总带着些沙尘，卷过清平镇青石板路时，

总把镇公所门前那面褪色的杏黄旗吹得猎猎作响。这镇子确实小，

东西走向的主街一盏茶功夫便能走完，可南来北往的商队总要在此歇脚，

镖局的镖车也常把车轮碾出的辙痕印在街口老槐树下，因此朝廷才在此设了镇公所，

派了些官吏维持秩序。1赵贵的公务房在镇公所西跨院。

他总爱坐在那张铺着狼皮褥子的太师椅上，靴底的泥点子蹭在描金脚踏上，留下一个个黑印。

每月初三发薪那日，几个小吏必是揣着忐忑来领那薄薄的信封。“李二狗，

这个月文书抄得歪歪扭扭，扣你二百文。”赵贵用象牙签剔着牙，眼都不抬地把信封推过去。

李二狗捧着信封的手直打颤，里头的铜钱叮当作响，又想起为儿子治病在药铺欠下的药钱。

他想说句“大人，小的儿子病的严重，还等着抓药”，

可瞥见赵贵腰间那枚成色极好的玉佩——分明是上个月克扣大家的薪俸买的，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干哑的“谢大人”。

西边粮铺的王掌柜揣着文书在镇公所外候了整整三日，却连赵贵的影子都没见到。

第四日卯时刚过，他就揣着油纸包好的二两碎银依然蹲守在镇公所门口。

那油纸原是包点心的，被他用做包碎银子，

一共包了三层——那是他卖了粮仓里最后两石糙米换来的，沉甸甸的，硌得掌心生疼。

“赵大人在里头？”他对着当差的守门点头哈腰，后腰的旧伤被冷风一吹，

像是有条冰棱钻进了骨头缝里。去年送粮那日，赵贵的恶犬突然从门后扑上去，

尖利的犬牙撕开他的棉袄，后腰被恶犬撕咬开一寸多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棉裤。

后来他一手扶着伤腰去讨说法，只换来赵贵一句“畜生不懂事，你跟畜生计较什么”。

进了公务房，只见案几上堆着没批完的文书，旁边的铜盘里盛着蜜饯，

是胭脂巷“醉春楼”的红姑常吃的那种。“赵大人行行好。”王掌柜“扑通”跪在青砖上，

那声闷响惊得梁上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小女婉儿下月就要出阁，

男方家非要粮铺的‘执业文牒’做聘礼凭证，说有了这文书，才信咱家是正经商户。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纸，是男方家送来的庚帖，

上面用金粉写着“纳征”二字。这“执业文牒”原是官府发的商户凭证，可在清平镇，

却被赵贵当成拿捏人的工具。哪家姑娘出嫁，若娘家是商户，男方定会要这文书做保，

一来证明家底清白，不是流民；二来文书上注着田产铺面，也算给新娘子撑场面。

王掌柜的准女婿在邻镇做绸缎生意，昨日托人捎信，说若三日内拿不到文书，

这门亲事便作罢。赵贵斜倚在太师椅上，用小指掏着耳朵，直到王掌柜把油纸包举过头顶，

才懒洋洋地抬眼。他隔着油纸捏着银角子在指尖转了转，又抓取纸包，用手掌抖了抖，

听着银钱碰撞的脆响，忽然嗤笑一声：“王掌柜倒是疼女儿，

这点银子够你家闺女买副好头面了。”跟班早已搬来案几，备好笔墨，

赵贵慢悠悠地翻开文书。那纸是王掌柜托人从州府买来的贡宣，细腻如蚕翼，

上头的字迹是他请镇上最有名的先生写的，笔笔工整，

连“王记粮铺”四个字的一笔一划都带着书卷气。王掌柜屏住呼吸，看着赵贵捻起朱砂笔。

笔尖在砚台里蘸了三蘸。朱砂笔悬在“王记粮铺”的“记”字上方，却迟迟不肯落下。

王掌柜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打更的梆子还响。赵贵的指甲在笔杆上刮来刮去，

忽然朝红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姑娘用银签挑着葡萄蜜饯便往他嘴里送。半炷香的功夫，

案几上的茶都凉透了。赵贵突然手腕一沉，朱砂笔重重戳在“记”字的弯钩处！

“啪嗒”一声，文书掉在地上。“这‘记’字缺了勾，不合规制。”赵贵把笔往砚台里一扔，

“回去重写，啥时候写得周正了，再来找我。”“大人！”王掌柜扑过去想捡文书，

却被跟班一脚踹在胸口。他趴在地上，看着那页被糟蹋的贡宣，

喉头涌上股腥甜——那是急火攻心的滋味，比去年被恶犬咬伤时还疼。

他想起婉儿昨晚试嫁衣的模样，脸蛋笑得像朵桃花，还问他：“爹，那文书能拿到吗？

”“还不快滚？”赵贵搂着红姑起身时，锦袍扫过案几，带倒了装蜜饯的铜盘。

蜜饯滚了一地，像王掌柜碎了一地的念想。王掌柜捡起地上的文书，失魂落魄。

走出镇公所时，他看见自家粮铺的幌子在风里摇晃，檐下的铜铃被吹得叮当响，

像是婉儿在哭。后腰的旧伤又开始疼了，这次却比上次更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了，

疼得他直打哆嗦。回到家，婉儿正在绣嫁妆上的鸳鸯。看见爹爹魂不守舍的样子，

手里的绣花针“噗”地扎在指头上。“爹，文书……”王掌柜别过头，

看着窗台上晒着的干辣椒，忽然狠狠捶了下自己的大腿：“爹明天再去，就是跪断了腿，

也得给你把文书拿回来！”2年关将近时，镇东头的土地庙总摆着三口陶缸。

百姓们揣着铜板来烧香，铜钱落入缸中的脆响能传到街对面。

张老栓把卖炭攒的二十文钱投进去时，指节冻得通红：“求土地爷保佑，

让赵大人别再涨税了。”可腊月廿三那晚，赵贵带着两个跟班踹开土地庙的门。

月光从破窗棂漏进来，照见他靴底碾过供桌上的残烛，

跟班们正从陶缸往外舀铜钱往麻袋里装，陶缸碰撞的闷响惊飞了梁上的寒鸦。

“这些铜子儿沾了烟火气，正好给胭脂巷的红姑打只金镯子。”赵贵舔着嘴角笑，

哈出的白气里混着酒臭。胭脂巷的红灯笼总比别处亮得早。赵贵掀帘进“醉春楼”时，

环佩叮当的丫鬟早捧着铜盆候着。他把狐裘大氅往丫鬟怀里一扔，

露出里头蜀锦做的宝蓝色袍子，

领口还别着朵半开的红梅——那是昨儿从绣娘苏三妹窗台上折的。红姑正坐在镜前描眉，

螺子黛在眉心转了个圈，转出道弯弯的月牙。“赵爷可算来了，

”她转身时金步摇晃出细碎的响，“昨儿刚到的雨前龙井，给您沏着呢。

”赵贵捏着她的手腕往怀里带，指腹蹭过她腕间银镯，

那镯子上的花纹被摩挲得发亮——上个月刚用克扣的赈灾款换的。酒过三巡，

赵贵醉眼朦胧地往地上啐了口：“那李二狗真是没用，老婆生娃连糙米都买不起，也配当差？

”红姑往他嘴里喂了颗蜜饯，娇声道：“爷心善，赏他几文便是。”他忽然拍着桌子大笑，

震得酒壶都跳了跳：“赏？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这话恰好被来送热水的小丫鬟听见。

她捧着铜盆的手抖了抖，想起自家老爹在镇西头种的三亩麦子，去年被赵贵的人强征去抵税，

如今全家只能靠挖野菜度日。正月十五的花灯会，清平镇的百姓缩在自家门后看。

赵贵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马笼头上挂着红绸，跟班们扛着搜刮来的绸缎米面往胭脂巷送。

有个穿破棉袄的孩童追着看，被跟班一鞭子抽在胳膊上，哭喊声惊得马打了个响鼻。

赵贵勒住缰绳骂：“哪来的野崽子！”却见红姑从轿子里探出头，

鬓边的珍珠钗晃得人眼晕：“爷别气，小孩子家不懂事。” 他立刻换了笑脸，

那珍珠的光映在他眼里，比花灯还亮。三月里下了场透雨，镇北的河堤塌了个口子，

泥水漫过庄稼地。本应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可今年的光景却格外不同，

去年秋收的稻谷早已在正月里见了底，家家户户的米缸都空得当当响，

如今河堤又塌了个口子，“缺粮”俩字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每个百姓的心头。

李二狗正跪在赵贵的公务房门前磕头，额头磕出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淌：“大人，

河堤塌了口子，百姓没有吃的。再不开仓放粮，百姓们要饿死了！”赵贵却充耳不闻，

他倚靠在公务房里间的卧榻上听红姑唱曲。琵琶声里，他正用银簪挑着蜜饯，

和红姑相互喂食。“河堤塌了便塌了，”他嚼着蜜饯含糊道，“反正淹不到镇公所，

也淹不到胭脂巷。”接着说，“水淹三年，也饿不着我赵贵”他色眯眯看着红姑，

“也饿不着你这个狐狸精。”3镇公所的档案室总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纸味，

混合着松烟墨的清香，那是陈安每日与卷宗为伴的气息。天光刚透过窗棂照在案几上时，

他已将昨日未整理完的户籍册分门别类码好，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

能准确说出某户人家的田产在哪年变更过，某份地契的骑缝章缺了一角。

陈安的袖口总磨得发亮，那是常年伏案书写留下的痕迹。他整理档案时从不用蛮力，

遇到粘连的纸页，会先呵口热气，再用竹制的镊子轻轻掀开，仿佛那些卷宗是易碎的瓷器。

有回李二狗打翻了砚台，墨汁溅到洪武年间的地契上，是陈安跪在地上用吸墨纸一点点蘸干，

整整忙活了三个时辰，额角渗出的汗滴在青砖上，晕出小小的深色圆点。“陈老哥，

歇会儿吧。”李二狗递过粗瓷碗，里头盛着掺了糠的稀粥。陈安接过碗时，

手腕细得能看清青色的血管，指节却因常年握笔而有些变形。

他嘿嘿一笑：“这些册子比命金贵，耽误不得。”窗外的日头爬到中天，他才匆匆喝两口粥，

又埋头在卷宗里，影子被阳光拉得细长，贴在斑驳的墙壁上。陈安家在镇西头的破庙里，

铺着干草的地面就是床，两个孩子蜷缩在褪色的被褥里，大的是个丫头，不过八岁，

小儿子三岁。每日散衙后，他总要绕到菜市场，等着摊主收摊，捡些烂菜叶回家。

妻子王氏总在庙门口的老槐树下等他，手里攥着缝补了多次的布袋，见他回来便迎上去，

接过他怀里那捆带着泥土的菜叶，却从未有过抱怨。出事那天，

陈安正在核对去年的赋税记录。案几上摊着密密麻麻的账册，

他用红笔在“张记布庄”那栏画了个圈，眉头微蹙——这笔税银与入库记录差了三钱。

他想起身去库房核对，刚直起腰，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

眼前瞬间发黑。他想喊人，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身子一歪，额头重重磕在案几的铜环上，

发出“咚”的闷响，手边的朱砂砚台翻倒，红墨在户籍册上漫开，像朵骤然绽放的血花。

众人发现时，陈安的手指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瞳孔已经涣散。他面前的卷宗整整齐齐，

最后一页上，“陈安校验”四个字刚刚写完，墨汁还未干透。李二狗探他鼻息时，

指尖触到他皮肤冰凉，那只常年翻书的手，此刻却僵硬地蜷着。王氏赶到镇公所时，

脚上的草鞋磨破了洞，脚趾在路上蹭出的血迹印在青石板上。她扑到陈安冰冷的身子前，

先是发不出声，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