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地下三层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结了几个世纪的时光。
路明非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尘埃的颗粒,钻进肺里,沉甸甸的。
头顶那些惨白的冷光灯管,光线虚弱地挣扎着,仅仅勉强撕开一小片一小片的浓稠黑暗,
反而让更远处那些顶天立地、沉默矗立的巨大书架,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仿佛远古巨兽的肋骨。他缩了缩脖子,厚重的学院风衣领口蹭着皮肤,
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脚下是冰冷的金属网格地板,
每一步踏上去都发出空洞的“哐当”轻响,在这片死寂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耳膜。
他手里捏着施耐德教授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羊皮纸清单,
上面那些扭曲盘绕的龙文符号和拗口的拉丁文标题,像是一群冰冷滑腻的虫子,
在他眼前扭动。这该死的论文参考资料,究竟在哪一排该死的书架深处?
“B区…7排…最底层…” 路明非小声嘟囔着,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迅速被周遭无边的寂静吞没。他像一只迷失在钢铁森林里的蚂蚁,
在书架构成的峡谷底部艰难穿行。手指拂过那些蒙尘的书脊,指尖留下清晰的痕迹,
触感是冰冷、粗糙、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顽固污垢。
灰尘的气味混杂着纸张腐朽的微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金属和干涸血液混合的怪味,
顽固地钻进鼻腔。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呼叫芬格尔那个不靠谱的家伙来救命时,
眼角的余光被一抹异色攫住。那东西孤零零地躺在最底层书架最靠里的角落,
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它不像周围那些裹着厚重皮革或镶嵌着金属边角的典籍,
它更像一块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未经打磨的青铜板。长方形,约莫半臂长,
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腻腻的深绿色铜锈,边缘粗糙得能割破手指。铜锈之下,
隐约可见一些极其古老、线条粗犷原始的刻痕,
描绘着某种难以理解的、纠缠扭曲的生物轮廓。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封面接缝处,
正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渗出一滴暗红色的液体。路明非的心脏猛地一缩,
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血?他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左右张望。
四周只有书架投下的巨大、沉默的阴影,如同凝固的黑色雕像。鬼使神差地,他屈下膝,
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去抹掉那碍眼的猩红。
指尖刚刚触碰到那粘稠的液体,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指骨直冲脑髓!那感觉,
像是徒手抓握了一块千年玄冰。他惊得想要缩手,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封面接缝处,
一根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青铜尖刺,如同毒蛇的獠牙,猛地向上弹起!
“嘶——”路明非倒抽一口冷气,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
一滴鲜红的血珠迅速在指腹凝聚、滚落,不偏不倚,正正砸在那片缓慢渗出的暗红之上。
“噗嗤……”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响,
如同某种沉睡的粘稠活物被惊扰而发出的叹息。紧接着,异变陡生!
那青铜古籍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不是简单的抖动,
而是某种源自内部的、狂暴的搏动,仿佛一颗被强行禁锢了千万年的心脏,
在这一刻骤然恢复了跳动!书架上方的空气瞬间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排排尘封已久的厚重典籍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哗啦啦地倾泻而下,砸在金属地板上,
激起漫天呛人的灰尘!“轰隆——!”沉闷的巨响在地下空间回荡,
如同远古巨兽苏醒的咆哮。天花板上,几盏本就苟延残喘的冷光灯管疯狂闪烁起来,
明灭不定,将整个B区7排映照得如同鬼蜮。光线每一次熄灭又亮起,
都让路明非的心脏跟着狂跳一次。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本诡异的青铜古籍在震动中自行翻开!暗沉厚重的青铜封面向后弹开,
露出内部空腔。没有想象中的古老书页,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枚核桃大小、形状浑圆的暗金色金属球,
表面覆盖着极其繁复细密、仿佛天然生成的龙鳞状纹路,在昏暗闪烁的光线下,
散发出一种内敛而古老的光泽。
它被某种半透明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色胶泥固定在中央。而在这金属球的旁边,
紧挨着它,还有另一枚形态迥异的物体。那是一块不规则的、边缘锐利的青铜碎片,
大约半个手掌大小,形状扭曲,如同从某个巨大的面具上硬生生撕裂下来的一角。
它的断口处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活物在呼吸的暗沉金属光泽,
碎片表面则蚀刻着更为古老、更为扭曲的龙文符号,
散发出一种无声的、直抵灵魂深处的哀恸与疯狂气息。
它同样被那种暗红色的“血胶”固定着。空气仿佛被点燃了。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铁锈与硫磺混合的气味,如同爆炸般瞬间充斥了路明非的鼻腔、喉咙,
甚至渗入他的肺腑,带着灼烧的痛感。这股味道如此原始,如此暴烈,
让他瞬间联想到了地心深处奔涌的熔岩,和战场上浸透泥土的、尚未冷却的鲜血。
“骨……骨殖瓶?” 路明非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这个词带着冰冷的恐惧,
从他混乱的脑海里艰难地挤了出来。施耐德教授低沉嘶哑的警告声,
还有守夜人论坛上那些语焉不详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碎片,
瞬间涌入脑海——龙王陨灭后,力量与意志的最终凝结……极度危险!
就在他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枚暗金色的金属球体,表面繁复的龙鳞纹路骤然亮起!
不是柔和的光,而是像内部点燃了熔炉,透射出熔岩般炽烈的金红光芒!光芒如同活物,
在纹路间急速流淌、汇聚!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能量波动以它为中心轰然爆发!
“咔……咔嚓嚓!”刺耳的碎裂声密集响起!那包裹着金属球和青铜碎片的暗红色“血胶”,
如同被投入火中的蜡,瞬间崩裂、融化、蒸发!束缚被彻底解除!“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金红色能量冲击波猛地从金属球体上扩散开来!
路明非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布娃娃,被凌空掀起,
重重砸在身后冰冷的金属书架上!后背传来一阵骨头几乎碎裂的剧痛,
书架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剧烈晃动,更多的书籍如雪崩般砸落。眼前金星乱冒,
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在旋转。路明非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被滑落的书堆半埋着,
胸腔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挣扎着抬起头,视线模糊,
只看到那两样被释放出来的“遗物”——暗金色的金属球悬浮在半空中,缓缓旋转,
如同微型太阳,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威严与炽热;而那枚扭曲的青铜面具碎片,
则静静地躺在翻开的青铜古籍空腔里,断口处的暗沉光泽如同呼吸般明灭,
散发出的哀恸气息更加浓郁,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绝望的色泽。
“不…不……” 路明非嘶哑地低喊,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把那该死的书合上也好!
但身体的剧痛和那两件遗物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动弹不得。汗水混着灰尘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不满的嘟囔,像一道微弱的电流,
瞬间击穿了这片凝固了恐怖的空间。“喂,路明非?大半夜的你拆图书馆呢?地震了?
”是诺诺!路明非猛地扭头,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通向地下书库的厚重金属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揉着眼睛,
倚在门框上。她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宽大睡裙,赤着脚,
一头标志性的暗红色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几缕发丝顽皮地翘起。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点小狡黠和小女王般气势的脸上,
此刻写满了被打扰清梦的浓浓困倦和不耐烦。“诺…诺诺?” 路明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恐惧和一丝荒谬的庆幸交织在一起,“别…别过来!快跑!” 他用尽力气嘶喊,
试图警告她远离这片死亡之地。“哈?跑什么跑?” 诺诺皱着鼻子,
似乎被空气里那股浓烈的硫磺和铁锈味呛到了,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后颈,眉头蹙得更紧,
“嘶…好疼…什么怪味道?你搞什么鬼?弄这么大动静……” 她一边抱怨着,
一边迈开步子,竟然真的朝路明非这边走了过来。赤脚踏在冰冷的金属网格地板上,
发出轻微的声响。“别过来!危险!” 路明非目眦欲裂,挣扎着想撑起身体。
但诺诺似乎完全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她的目光越过了狼狈的路明非,
落在了那本翻开的青铜古籍上,
落在了那枚悬浮在空中、如同燃烧小太阳般的暗金色金属球上。她的脚步顿住了,
眼神里那点残存的睡意如同被烈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路明非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茫然?不,是更深邃、更原始的东西。她的瞳孔,
在那暗金色光芒的映照下,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然后,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
死死地钉在了古籍空腔里,那枚静静躺着的、扭曲的青铜面具碎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诺诺脸上的不耐、困倦、疑惑,
所有属于“陈墨瞳”这个女孩的表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一种绝对的、近乎非人的平静,
覆盖了她整张面孔。她不再揉后颈,那只手缓缓地垂落下来,指尖微微颤抖着。
她朝着那本青铜古籍,迈出了第一步。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
睡裙的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赤足踏过散落一地的书籍和灰尘,无声无息。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枚青铜碎片,那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穿越了亘古的时光,
终于找到了失落的珍宝。路明非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诺诺终于走到了翻开的青铜古籍前。她微微俯下身,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仿佛怕惊扰了沉眠的梦境。她的目光终于从青铜碎片上移开,
落在了旁边那枚悬浮的、散发着熔岩般金红光芒的暗金色金属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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