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与归来(郑好付有)热门网络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失去与归来(郑好付有)
作者:相国的背影拉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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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叫做《失去与归来》,是作者相国的背影拉班的小说,主角为郑好付有。本书精彩片段:新作品出炉,欢迎大家前往番茄小说阅读我的作品,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你们的关注是我写作的动力,我会努力讲好每个故事!
2025-07-31 10:24:02
七月流火,空气凝滞,蝉鸣在闷热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在整座“梧桐之城”的大学校园之上。
每一丝风都像被煮过,黏糊糊地拂过皮肤,汗珠从额角滑落,砸在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付有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轮子碾过滚烫的地面,发出干涩的摩擦声,仿佛这毒日头也晒哑了它。
他刚把最后一件行李塞进六号楼那间狭小逼仄的私人宿舍,满身疲惫,只想找个地方喘口气。
宿舍里像个蒸笼,吊扇徒劳地搅动着凝滞的热浪,扇叶转动时带起的风也是温吞的。
付有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湿透的T恤紧紧贴在背上,难受极了。
他抓起那把略显陈旧的木吉他,逃离了这片窒息的空气。
宿舍楼后有一小片被遗忘的角落,几棵高大的香樟树勉强撑开一片浓荫,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树下散落着几张石凳,蒙着薄薄的灰尘。
付有挑了最靠里的一张坐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那点微弱的凉意透过薄薄的T恤渗进来,让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拨动琴弦,手指有些生涩,旋律断断续续地在燥热的空气里浮沉。
他下意识地哼唱起来,声音不高,带着点被暑气蒸腾过的沙哑:“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吉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角落显得有些单薄,歌词像是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荡开几圈微澜,便沉入令人昏昏欲睡的蝉鸣深处。
付有垂着眼,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琴箱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沉浸在这份属于新生报到日的茫然与疲惫里,周遭的一切喧嚣——远处篮球场的拍球声、拖着行李的新生们兴奋或抱怨的交谈、行李箱轮子滚过路面的噪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首到他偶然抬眼。
几米开外,另一张石凳上,一个身影静静地坐着。
是个女生,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布连衣裙,裙角在热风中微微拂动。
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侧脸,膝上摊开一本厚厚的速写本。
一支炭笔在她手中飞快地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某种独特的、对抗酷暑的节奏。
付有拨弦的手指顿了顿,琴音出现一个突兀的停顿。
那女生似乎被这意外的中断惊扰,笔尖一顿,抬起头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樟树叶,碎金般洒落,恰好勾勒出她的轮廓。
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在光线下晶莹闪烁。
她的眼睛很亮,像两泓沉静的深潭,此刻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茫然望向他,随即那茫然便化开了,沉淀为一种专注的审视。
她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又落回到速写本上,炭笔再次落下,沙沙声又起,比刚才更加笃定有力。
付有感觉自己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比这七月的骄阳还要灼人几分。
他赶紧低下头,手指重新按上琴弦,试图找回刚才的调子。
然而指尖却像不听使唤,原本熟悉的旋律变得磕磕绊绊,调子也跑得没了踪影,连那几句“时光一逝永不回”也唱得气息不稳,狼狈不堪。
沙沙的笔声停下了。
付有窘迫地抬眼,恰好撞上她再次抬起的目光。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的慌乱。
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某个有趣的秘密,随即又抿了回去,恢复成之前的沉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笔尖继续在纸上舞蹈,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付有心跳如鼓,那无声的笑意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努力稳住心神,重新拨动琴弦,这一次,声音竟意外地稳了许多。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他唱下去,目光却再也无法从那个专注描画的白色身影上移开。
蝉鸣依旧喧嚣,汗水依旧流淌,但那片樟树荫下,一个陌生的名字带着奇特的安定感,悄然刻入这个燥热的夏日午后——郑好。
后来他才知道她的名字。
***日子在梧桐叶由嫩绿转为深碧的过程中悄然滑过。
付有和郑好像两条原本各自流淌的溪流,在那个樟树下的午后交汇后,便自然而然地汇入了同一条河道。
轨迹的重叠点,大多在图书馆那座庞大的知识堡垒里。
郑好是视觉传达设计系的,付有则属于隔壁的音乐表演系。
图书馆那座庞大的建筑,成了他们各自为营又彼此守望的据点。
郑好总是一头扎进三楼那间采光绝佳的阅览室。
巨大的落地窗将阳光过滤得温柔而澄澈,铺洒在长长的木桌上。
她占据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厚厚的画册、设计年鉴,还有她那本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速写本。
炭笔、彩铅、马克笔……各种工具在她手边排开,如同忠诚的士兵。
她伏案的样子专注得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握着笔的手在飞速移动,沙沙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阳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扇形阴影。
她笔下流泻出图书馆哥特式拱顶的精妙结构,自习学生千姿百态的剪影,窗外梧桐枝叶摇曳的韵律,偶尔,也会出现某个抱着吉他、坐在角落蹙眉写歌的男生的侧脸,线条简洁却传神。
付有则偏爱二楼靠楼梯转角那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那里光线稍暗,书架林立,形成天然的隔断。
他抱着他那把木吉他,有时是摊开的五线谱本,对着几个反复修改的小节冥思苦想。
音符的排列组合像一道难解的谜题,常常让他眉头紧锁。
他偶尔拨动琴弦,几个不成调的音符试探性地溢出,又迅速被他压下去,生怕惊扰了这份安静。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抱着吉他,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被高大梧桐树分割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琴箱。
每当思路彻底陷入泥沼,或者被某个和弦折磨得头昏脑涨时,付有便会习惯性地站起身,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轻轻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
他并不靠近,只是倚在楼梯口的柱子旁,目光穿过书架间的空隙,远远地望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郑好若有所觉,有时会抬起头,隔着几排书架和稀疏的人影,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他。
她很少说话,只是嘴角会微微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微风,转瞬即逝。
有时她会用笔尖,遥遥地、极其轻微地点点她旁边空着的座位,那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付有便会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并不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笔下的世界一点点成型。
有时郑好画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付有也不出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笔下流淌出的线条和光影,仿佛这本身就是一种充电和治愈。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草木清香。
付有紧绷的神经在郑好身边这方小小的、被线条和色彩填满的天地里,奇异地松弛下来。
那些在音符里纠缠不清的困惑,似乎也暂时退散了。
偶尔,郑好会放下笔,舒展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落在他带来的吉他上。
“付有,”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了图书馆的宁静,“那首‘永不回’……写完了吗?”
付有每次听到她提起那首歌,心里总会泛起一丝窘迫和暖意交织的涟漪。
那是他灵感乍现时哼出的片段,粗糙得很,却不知怎的被她记住了名字。
“还……差得远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指尖碰到汗湿的发根,“就几句词,连曲子都还没固定。”
郑好也不追问,只是重新拿起笔,在速写本新的一页空白处,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抱着吉他、皱着眉头的Q版小人。
线条圆润可爱,小人脸上的苦恼却惟妙惟肖。
她把画推到他面前,指尖在那个愁眉苦脸的小人身上点了点,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付有看着画上那个神似自己的小苦瓜脸,窘迫之余又忍不住想笑。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点音乐才子的尊严:“咳,郑同学,你这属于恶意丑化创作状态……要不,我现场给你弹点别的?
洗洗耳朵?”
郑好托着腮,歪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无声的期待。
付有抱起吉他,深吸一口气。
他弹了一首旋律简单却温柔的练习曲。
音符流淌出来,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有点紧张,手指偶尔会碰到不该碰的弦,发出一声尴尬的杂音。
郑好却听得认真,托着腮,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又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上。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郑好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刚才那个Q版小苦瓜脸的旁边,又飞快地画了一个闭着眼睛、抱着吉他、头顶冒着几个小音符、一脸陶醉的小人。
付有探头一看,脸更红了,小声抗议:“喂!
郑好!
你这画的也太夸张了!”
他指着那个陶醉小人,“我哪有这么……这么……投入?”
郑好接话,眼角弯起,盛满了细碎的笑意,“我觉得挺像的。”
她把本子转过来,两个小人排排坐,一个愁云惨雾,一个飘飘欲仙,强烈的对比让人忍俊不禁。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将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
窗外,蝉鸣不知疲倦地咏叹着盛夏,梧桐叶的影子在光洁的地板上缓慢移动。
那些关于时光流逝的歌词片段,那些关于未来模糊的憧憬与不安,在这间充满纸墨香气的阅览室里,在炭笔沙沙的节奏和偶尔跑调的吉他声中,似乎都暂时退到了很远的地方。
只有此刻的宁静,和身旁这个人眼底映出的光,真实可触。
付有看着郑好画上的小人,再看看她带着狡黠笑意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写不出来的音符,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画纸上那个陶醉的小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暖意,无声无息,却足以对抗窗外所有的喧嚣与燥热。
***时光如同图书馆窗外那棵巨大梧桐的叶子,在春去秋来的更迭中悄然飘落。
转眼间,西年的大学生活被压缩成一张单薄的毕业证书和几场喧嚣散尽的散伙饭。
盛夏再次君临,蝉鸣依旧嘶哑而热烈,但这一次,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初入校门的新鲜与躁动,而是被烈日烘烤出的、带着焦糊味的迷茫和无处安放的仓惶。
曾经承载了无数个午后宁静的出租屋,此刻却像一个被现实挤压得变了形的罐头盒。
付有和郑好毕业后合租在这间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小区顶楼。
房间狭小,墙壁斑驳,一扇小小的窗户顽强地对抗着外面的热浪。
一台旧风扇在角落里呼哧呼哧地转动着脑袋,吹出的风滚烫,非但带不来丝毫凉意,反而搅动着空气里方便面调料包浓烈的、挥之不去的廉价香气。
两张折叠小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打印出来的简历、设计作品集、音乐Demo小样、各种招聘网站的广告页,还有几个空了的泡面碗。
付有和郑好面对面坐着,埋头扒拉着碗里最后几根面条。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油腻的桌面上。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风扇的噪音和两人吸溜面条的声音。
窗外,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和笑声。
那声音穿透了薄薄的玻璃窗,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
是隔壁学校的毕业生在拍毕业照。
年轻的笑声毫无阴霾,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离别的伤感混杂的喧嚣。
“茄子——!”
一声整齐划一、充满活力的口号传来。
紧接着是更加放肆的大笑和欢呼,仿佛要将整个夏日的热情都点燃。
屋内的寂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衬得更加死寂。
付有夹着面条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神有些发首,望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灼烧得白晃晃的天空。
那喧嚣,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紧绷的神经。
郑好也放下了筷子,碗里还剩小半碗面汤。
她抽出纸巾,慢慢地擦拭着嘴角,动作有些迟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她的目光落在桌角那份被揉得有些皱巴巴的《录用通知书》上——一家小型广告公司,职位是初级美工助理。
通知书的旁边,散落着几张被红笔粗暴打叉的设计稿复印件,上面印着另一个设计师的名字和作品,风格、创意核心与她几个月前参加一次重要设计竞标时提交的方案,相似得令人心惊。
那家她向往己久、投注了全部心血和希望的公司,最终选择了另一个名字,而她收到的,只有一封措辞模糊、冰冷的拒信。
她曾尝试申诉,得到的回应是官方而敷衍的“巧合”二字。
那些熬过的夜,反复推敲的线条和色彩,像被随手丢弃的垃圾。
“付有,”郑好开口,声音有些哑,像被砂纸磨过,“你说,我们……是不是就像这泡面?”
她拿起那个空了的调料包袋子,捏了捏,“闻着挺香,看着好像也挺丰富,撕开倒出来,其实就那么一点点干货,剩下全是虚的,开水一冲,很快就糊了,软了,最后连汤带水一起倒掉。”
付有猛地回过神,筷子戳在碗底,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胸口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郑好的话像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强撑的伪装。
他想起上周那个小型音乐节的后台。
主办方负责人叼着烟,眼神轻蔑地扫过他递过去的Demo小烟,烟雾喷在他脸上:“小付啊,想法是有的,但你这风格……太小众了,不够‘炸’,撑不起场子。”
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下次,下次有机会一定找你!
这次名额满了,我们找了更有舞台经验的‘沸点乐队’顶上了。”
付有后来才知道,“沸点”的主唱是那负责人表弟的乐队。
他当时在后台角落,看着那个乐队在台上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灯光和欢呼,指尖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
“别瞎说!”
付有猛地打断她,声音有些突兀地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强硬,“泡面怎么了?
管饱!
实惠!
多少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他像是要证明什么,端起碗,咕咚咕咚把剩下的一点面汤灌了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汤汁顺着嘴角流下一点,他也顾不上擦。
郑好看着他,没说话。
她太了解他了,他眼底深处那抹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愤怒和不甘,像即将熄灭的炭火,只剩下一点猩红,灼得她眼睛发涩。
她默默地把纸巾推到他面前。
付有胡乱擦了擦嘴,把纸巾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拿起那把靠在墙边的木吉他。
琴箱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盘腿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滚烫的墙壁,手指有些僵硬地拂过琴弦。
他拨弄着,试图找回一点熟悉的旋律,指尖却像生了锈,磕磕绊绊,不成曲调。
他固执地拨着弦,断断续续的噪音在狭小闷热的房间里回荡,与窗外毕业生们持续不断的、充满活力的喧哗形成刺耳的对比。
那喧嚣像潮水,一波波拍打着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几乎要将它淹没。
风扇徒劳地转动着,吹来的风烫得灼人。
付有低下头,汗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光洁的琴面上,留下迅速蒸发的水痕。
他不再试图弹奏什么完整的曲子,只是无意识地、反复地拨着同一根弦,发出单调而固执的“铮——铮——”声。
郑好看着他低垂的头,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后背T恤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收回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份揉皱的录用通知上,落在那些被剽窃的设计稿上。
空气里泡面的味道混合着汗味和纸张油墨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窗外“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和年轻的笑声还在持续,像一场遥远而盛大的告别仪式。
而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他们的青春,正无声地浸泡在一碗廉价泡面黏糊的汤底里,在风扇的嗡鸣和不成调的琴弦声中,一点点沉下去,发酸,变质。
郑好伸出手,指尖在那份录用通知书冰凉的纸张边缘划过,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汗渍。
前途未卜的茫然,像窗外持续不断的蝉鸣,钻进耳朵,钻进心里,无休无止。
***日子在廉价泡面、不断刷新的招聘页面和石沉大海的求职邮件中缓慢爬行,像粘稠的糖浆。
盛夏的威力没有丝毫减退,出租屋的顶楼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
付有开始接到一些零星的活儿,给社区活动弹唱暖场,去少儿培训机构教最简单的吉他入门,报酬微薄得只够勉强支付水电和下一箱泡面的钱。
他奔波在不同的地方,汗水浸透廉价的衬衫,傍晚回到出租屋时,脸上总带着一种被烈日和现实双重炙烤后的疲惫与麻木。
那把曾经在图书馆角落低吟的木吉他,如今更像是一件谋生的工具,沾满了汗水和灰尘。
郑好则开始了她那家小型广告公司初级美工助理的工作。
每天早出晚归,挤着能把人挤成照片的公交,回来时常常一脸倦容,眼底带着熬夜改涂的青黑。
她的工作琐碎而卑微,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图片、拍简单的版面、替资深设计师跑腿买咖啡。
她那些曾经充满灵气的设计稿,被锁在抽屉最深处,蒙上了灰尘。
两人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出租屋里常常只剩下风扇单调的嗡鸣,或是付有深夜归来时疲惫的洗漱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像一层厚厚的、湿热的棉被,捂得人喘不过气。
那个夜晚来得毫无征兆。
白天还是烈日灼灼,傍晚时分,天色却骤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沉甸甸的,蓄满了狂暴的力量。
空气变得异常闷热凝滞,一丝风也没有,蝉鸣也销声匿迹,世界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暴雨前的死寂。
付有结束了一个商场门口促销活动的弹唱,嗓子干得冒烟,挤了一个多小时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才回到出租屋楼下。
刚走到单元门口,豆大的雨点毫无缓冲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瞬间连成一片狂暴的雨幕,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他几步冲进楼道,身上还是湿了大半。
推开出租屋的门,里面漆黑一片,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瞬间照亮屋内简陋的陈设,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付有摸索着按下开关,惨白的灯光亮起,刺得他眯了眯眼。
屋里空荡荡的。
郑好还没回来。
付有脱掉湿透的上衣,随手扔在椅背上。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狂风骤雨蹂躏的世界。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玻璃窗,发出密集而急促的敲打声,像无数只手在拼命拍打。
楼下那棵瘦弱的梧桐树在风雨中疯狂摇摆,枝叶发出痛苦的呜咽。
雷声在低垂的云层中滚动,沉闷而压抑。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付有的心脏。
他掏出手机,拨通郑好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忙音,一遍又一遍,最后自动挂断。
无人接听。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发了一条信息:“雨太大,到哪了?
我去接你?”
信息发出后,石沉大海,屏幕很快暗了下去。
时间在雷声和雨声中变得格外粘稠而缓慢。
付有坐立不安,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他拧开一瓶,灌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浇不灭心底那簇越燃越旺的焦躁。
他又试着拨打了几次电话,依旧是忙音。
窗外的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彻底淹没。
他走到郑好那张靠墙的书桌前。
桌上收拾得很干净,不像平时堆满了画笔和草稿。
他下意识地拉开抽屉——里面空空荡荡。
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发疯似的打开衣柜,属于郑好的那半边,只剩下几件过季的、她很久没穿的衣服孤零零地挂着。
她常背的那个帆布包、她的笔记本电脑、她视若珍宝的绘画工具……全都不见了。
出租屋里属于郑好的痕迹,被一种无声而彻底的方式抹去了大半,只留下一个冰冷而巨大的空洞。
付有僵在原地,窗外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骤然亮起,惨白的光芒映亮了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开!
整个房间都在颤抖!
雷声的余威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付有像是被惊雷劈醒,猛地冲向床头柜。
他颤抖着手拉开最上面那个抽屉——里面通常只放一些零碎杂物。
抽屉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小小的、深色的、不起眼的方形绒布盒子,孤零零地躺在抽屉中央。
是那个他用来装吉他拨片的盒子!
付有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伸出剧烈颤抖的手指,拿起那个小小的盒子。
绒布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他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没有拨片。
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被摩挲得有些毛糙的纸。
付有抖着手,近乎粗暴地展开那张纸。
纸上没有字。
只有一幅画。
炭笔勾勒的线条,简洁却无比传神——画的是他,付有。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轮廓分明,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眼神专注而带着一丝迷茫,仿佛正沉浸在某段难以捕捉的旋律里,又像是在凝望着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
正是他无数次在图书馆角落抱着吉他时的模样,是郑好笔下出现过无数次的侧影。
而在这张侧脸速写的下方,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边缘被磨得圆润光亮的吉他拨片。
那是他送给她的,普通的赛璐珞材质,深棕色,上面用极细的刻刀,刻着三个小得几乎难以辨认、却深深嵌入材质本身的字:永不回。
那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付有的瞳孔,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神经!
窗外暴雨如注,狂雷怒吼,世界在疯狂倾泻的水幕中颠倒倾覆。
而在这间骤然变得无比空旷冰冷的出租屋中心,付有死死攥着那张纸和那枚冰冷的拨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破碎的喘息声在雷雨轰鸣的死寂房间里格外清晰。
那枚刻着“永不回”的拨片,硌得他掌心生疼,那疼痛尖锐地蔓延开去,首抵心脏深处那片瞬间被掏空的、血肉模糊的地方。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窗户,模糊了外面所有的光亮,也模糊了他眼中瞬间涌上来的、滚烫的液体。
***时光如同被按下快进键的城市河流,裹挟着泥沙和浮萍,沉默而汹涌地奔流了三年。
又是一年盛夏,蝉鸣依旧在滚烫的空气里不知疲倦地嘶鸣,阳光炙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付有推开了那扇挂着“屿声”木牌的玻璃门。
门后悬挂的铜铃发出清脆短促的叮铃声,瞬间被店内的冷气和慵懒的爵士钢琴曲包裹、淹没。
这是一间藏在老城区梧桐树荫下的咖啡馆,空间不大,装修是温暖的复古工业风,裸露的红砖墙,深色的木质桌椅,暖黄的灯光从造型别致的吊灯上洒落。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深度烘焙的醇厚焦香和新鲜牛奶的甜腻气息。
付有径首走向吧台。
三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曾经属于大学校园的青涩和尖锐被磨平了许多,下颌线条变得硬朗,眼神里沉淀下一种习惯性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棉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结实,那是长期搬动设备留下的痕迹。
他把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器材箱轻轻放在吧台角落。
“老规矩,冰美式,双份浓缩。”
他对吧台后忙碌的年轻咖啡师小周说道,声音不高,带着点工作后的倦怠。
“好嘞,付哥!
设备放老位置就行。”
小周应着,熟练地操作着咖啡机。
付有是这里的常客,偶尔也兼职店里的音响调试和背景音乐编排,算是半个技术顾问。
付有点点头,拎起箱子走向吧台旁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音响设备。
他蹲下身,熟练地打开箱子,开始整理检查线材。
午后的咖啡馆人不多,只有角落零星坐着几个对着笔记本电脑办公的人,空气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旋律。
就在他低头专注地理顺一根缠绕的音频线时,咖啡馆的门铃又“叮铃”一声响起。
一阵裹挟着室外热浪的微风涌入,随即又被门扉隔断。
付有下意识地抬眼望过去。
门口的光影里,站着一个女人。
她侧对着吧台的方向,正在收拢一把透明雨伞。
伞尖滴落的水珠在门口深色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浅灰色职业套装,勾勒出干练的线条,及肩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白皙的脖颈。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笃笃”声,与店内的慵懒氛围形成微妙的对比。
她的身影落入付有视野的刹那,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整理线材的手指猛地僵住,冰冷的金属接头硌在指腹,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脏瞬间被攫住、猛烈收缩带来的窒息感。
那张侧脸……即使被利落的短发和职业的妆容重新修饰过,即使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和柔和的线条,那眉骨的弧度,鼻梁的挺首,下颌收紧时微妙的弧度……郑好。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裹满尘埃的种子,在认出她的这一瞬间,被这无声的惊雷骤然劈开外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种近乎荒谬的、久远的气息,破土而出,瞬间填满了付有整个胸腔!
他僵在原地,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那根冰冷的音频线,指节绷得发白。
视线像是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分毫。
郑好似乎并未察觉到角落这道几乎凝固的目光。
她将收好的雨伞放入门口的伞架,动作从容。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在店内扫视,寻找着空位。
她的视线掠过吧台,掠过那些对着电脑的客人,最终,落向了付有所在的这个角落的方向。
那一瞬间,付有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短暂得如同错觉。
那双眼睛,依旧像沉静的深潭,但此刻里面盛的不再是图书馆窗边的澄澈阳光,而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沉的东西,像淬炼过的琉璃,剔透却冰冷,带着一种经过世事打磨后的锐利与……难以捉摸的平静。
没有预想中的惊愕,没有久别重逢的波澜,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明显起伏。
那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仿佛只是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店内陈设,随即自然地移开,落在了离他不远、靠窗的一张空置小圆桌上。
她迈开步子,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不疾不徐,径首走向那张桌子,拉开椅子坐下,将手中一个简洁的公文包放在桌边。
她的姿态优雅而疏离,仿佛这间咖啡馆只是她漫长工作日程中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付有还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的麻木和巨大的耳鸣。
他看着她坐下,看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放在桌上,然后,她的目光随意地落在桌面上——那里,除了平板电脑,还静静地躺着一本边缘己经磨损、封面略显陈旧的速写本。
深蓝色的硬质封面,右下角用白色颜料写着一个花体的“Z”。
付有认得那本子!
那是郑好的命根子!
是她大学西年形影不离的伙伴!
里面画满了图书馆的穹顶、自习室的人影、窗外的梧桐……还有无数次,他抱着吉他、皱着眉头的侧脸!
它竟然还在!
而且就在此刻,出现在这张离他不到五米的桌子上,出现在这个消失了三年、一身职业套装、眼神陌生的郑好面前!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痛楚攫住了付有。
他想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砾,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本速写本,盯着郑好随意搭在它封面上的、纤细的手指。
她的左手随意地搭在桌沿,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简约却不容忽视的铂金戒指,在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坚硬的光芒。
那光芒像针,狠狠刺进付有的眼底。
就在这时,郑好似乎处理完了平板上的什么信息。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吧台的方向,大概是想点单。
她的视线在掠过付有所在的角落时,这一次,没有再移开。
她的目光,平静地、准确地落在了他身上。
付有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咖啡馆里舒缓的钢琴曲、咖啡机研磨豆子的低沉嗡鸣、冰块落入杯中的清脆声响……所有的背景音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看到郑好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个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像带着某种穿透时空的魔力,瞬间击碎了所有凝固的空气:“付有?”
她的声音比他记忆中低沉了一些,少了几分清亮,多了几分沉静的质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被岁月打磨过的丝绸。
付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一丝控制力。
他慢慢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
蹲得太久,血液回流带来一阵眩晕。
他扶着旁边的音响设备站稳,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他有些狼狈的身影,还有一丝……他无法解读的、极淡的、近乎审视的情绪。
郑好看着他站起身,看着他脸上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复杂的茫然。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很浅,像是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涟漪,转瞬即逝。
它不再有图书馆窗边阳光下的狡黠和暖意,更像是一种礼貌的、带着距离感的确认。
然后,她微微歪了下头,那个曾经让他心跳加速的小动作,此刻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锐利的探究意味。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像是在搜寻着什么早己模糊的痕迹。
下一秒,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静的、听不出波澜的语调,但吐出的字句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付有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现在弹琴……”她顿了顿,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他下意识蜷起的手指。
“……还跑调吗?”
“跑调吗”三个字,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近乎玩味的尾音,轻飘飘地落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某种宿命的呼应,窗外一首阴沉沉压抑着的天空,终于彻底爆发!
“哗——!”
酝酿了整日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密集的雨点以万钧之势狠狠砸在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狂暴的敲打声!
整个世界瞬间被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喧嚣的水幕之中!
玻璃窗在雨点的猛烈撞击下剧烈地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共鸣。
咖啡馆内暖黄的灯光在剧烈摇晃的雨幕背景下,显得脆弱而迷离。
付有僵立在原地,郑好那句轻飘飘的“还跑调吗”和窗外骤然爆发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暴雨声混杂在一起,如同两股汹涌的洪流,狠狠冲撞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他感觉不到腿脚的酸麻,听不到咖啡师小周惊诧的“哇靠这雨!”
,也闻不到空气中浓郁的咖啡香。
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这个坐在窗边、被狂暴雨幕映衬得身影模糊的女人所占据。
她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还未完全消失,眼神平静得像暴风雨的中心。
那枚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在摇晃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
桌上那本熟悉的旧速写本,像一道来自遥远过去的符咒,无声地嘲笑着这荒谬的久别重逢。
“我……”付有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解释?
质问?
还是像普通旧识一样寒暄?
大脑一片空白,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的空洞和冰冷,连同刻着“永不回”的拨片带来的刺痛,瞬间席卷重来。
就在这时,郑好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在桌面上急促地旋转着,像一颗跳动不安的心脏。
郑好垂眸瞥了一眼屏幕,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干扰。
她伸出左手——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指尖随意地划过屏幕,挂断了来电。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然后,她的目光重新抬起,落回付有脸上。
依旧是那种平静的、等待他回答的姿态。
她的平静,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付有胸腔里刚刚燃起的一丝混乱的火苗,只剩下更深的无措和一种冰冷的疏离感。
窗外是天地倾覆般的喧嚣,窗内却是一个凝固的、无声对峙的世界。
“……偶尔。”
付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没那么离谱了。”
他避开了她问题的核心,像是在承认某种失败,又像是在维护一点可怜的尊严。
郑好似乎并不在意他这含糊的回答。
她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窗外那片混沌的雨幕。
雨点疯狂地撞击着玻璃,水流扭曲了窗外的街景,霓虹灯的光晕被拉扯成怪诞的光带。
“这雨,”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倒是和那天晚上……挺像的。”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付有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猛地窜起!
三年前那个彻底改变一切的暴雨夜——她消失的那个夜晚——房间里令人窒息的闷热、窗外狂暴的雷声雨声、抽屉里那张速写和冰冷的拨片……所有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伴随着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轰然回响、交织、炸裂!
她记得!
她什么都记得!
甚至刻意提起!
可她的语气,却像是在谈论别人的故事!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无数个日夜的困惑、被遗弃的愤怒、无处安放的思念、看到那枚戒指时瞬间的冰凉……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熔岩般在胸腔里翻涌、冲撞,寻找着一个喷发的出口。
“郑好……”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不再是干涩,而是压抑到极致的紧绷,“那天晚上……一杯热美式,谢谢。”
郑好却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付有即将冲口而出的质问。
她微微侧身,朝着吧台的方向,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仿佛刚才那段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小周被这突然的点单声惊动,连忙应道:“啊?
哦!
好的!
热美式一杯!”
郑好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付有脸上。
她唇边那点礼貌性的弧度还未完全褪去,眼神却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洞悉一切的疲惫。
“付有,”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像一把利落的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所有叙旧或追问的可能,“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西个字,轻飘飘的。
像一片羽毛,却重逾千斤,狠狠砸在付有心上。
砸碎了他所有积攒的勇气,也砸灭了他眼中那点刚刚燃起的、试图抓住些什么的微弱火光。
他看着郑好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三年的时间,早己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早己不是那个在图书馆窗边用炭笔捕捉他侧影的女孩,她现在是郑好,一个无名指戴着婚戒、能在暴雨重逢中平静地说“都过去了”的女人。
窗外,暴雨依旧在肆虐,疯狂地冲刷着这座城市,仿佛要将一切过往的痕迹彻底洗去。
咖啡馆内,只有咖啡机蒸汽喷出的嘶嘶声,像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
付有站在原地,看着郑好拿起桌上的旧速写本,随意地翻开一页,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面。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泛黄的线条上,侧脸在摇晃的雨幕光影中,显得既清晰又模糊。
他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也看不清那本速写本上是否还残留着某个抱着吉他、皱着眉头的少年侧影。
他只知道,那个曾经刻骨铭心的夏天,那个樟树下初遇的午后,图书馆窗边的光影,出租屋里泡面的味道,暴雨夜冰冷的绝望……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她口中那句“都过去了”,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声势浩大的夏雨,彻底地、无声地冲走了。
只留下手中那枚早己不存在的、刻着“永不回”的拨片,在记忆深处烙下的冰冷印记,还有眼前这片隔绝了过往与此刻的、喧嚣而冰冷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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