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舟江允沈知言最新热门小说_免费小说全文阅读山外舟(江允沈知言)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江允缩了缩脖子，把老头那件旧褂子裹得更紧些，布料磨着锁骨处的皮肤，倒让他想起小时候被老头用藤条抽过的疼——那次是偷偷摸了山神庙的供果，老头拎着他的后领往家走，褂子蹭着脖颈，也是这样又糙又暖的触感。

镇口的老槐树底下围了圈人，不知在吵什么。

江允本想绕开，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逼得往人群里挤了挤。

马背上的兵卒挥着鞭子嚷嚷，说要征劳力去修河坝，谁要是敢躲，就按通匪论处。

“看什么看？”

鞭子忽然指向他，“你，过来！”

江允往后缩了半步，手不自觉摸向腰后——那里别着那把柴刀。

刀刃被雪擦得发亮，映出他眼里的慌。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吆喝，终南山里的日子虽清苦，却从没人用这样凶戾的眼神看他。

“愣着干什么？”

兵卒不耐烦地踹了下马腹，“再磨蹭老子劈了你！”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拽了拽他的褂子。

江允回头，看见个挑着菜担的老妇人，她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的菜团子，低声说：“快往东边跑，李屠户家后墙有个豁口。”

他还没反应过来，老妇人己经推着他往巷子里走。

兵卒的怒骂声被甩在身后，江允踩着积雪往前跑，褂子下摆扫过结了冰的路面，发出簌簌的响。

跑过第三个拐角时，他撞到个硬邦邦的东西，踉跄着后退两步，抬头看见辆马车停在巷口，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双盯着他的眼睛。

“跑什么？”

车里人掀帘下来，灰布棉袍上沾着雪，手里把玩着枚玉佩，“兵卒抓的是壮丁，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他们要你做什么？”

江允攥紧手里的菜团子，热气从指缝漏出来。

他不认识这人，却莫名觉得对方的眼神像终南山的雾，看着温和，底下藏着什么却瞧不清。

“往哪去？”

那人又问，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柴刀上，眉梢挑了下，“山里出来的？”

江允没说话。

老头说过，山外的人心思多，少开口为妙。

他侧身想从马车旁绕过去，却被对方伸手拦住。

“我这车往南去，”那人忽然笑了笑，眼角堆起细纹，“捎你一段？”

风卷着雪灌进巷子，江允打了个寒颤。

他望着远处镇口飘起的炊烟，又低头看了看手里咬了半口的菜团子——这是他下山后吃到的第一口热食。

终南山的方向被雪雾遮得严实，他忽然想起老头临终前的话，那些没说完的嘱咐里，好像就有一句关于往南走的。

“我叫江允。”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往南去，就行。”

马车碾过积雪的声音很闷，像老头用粗瓷碗喝稀粥时的动静。

江允缩在车厢角落，看着车帘上不断映出的树影掠过，心里空落落的。

那个自称姓周的男人坐在对面，正用小刀削一根竹片，削下来的碎屑落在膝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会骑马？”

周先生忽然抬头，竹片在他指间转了个圈，变成支光滑的短笛。

江允摇摇头。

终南山里只有用来驮货的老驴，他连驴背都没怎么沾过。

“山里长大的孩子，倒少见。”

周先生吹了声短促的调子，笛声被车厢闷得有些发沉，“你那刀磨得不错，谁教的？”

“师父。”

江允指尖蹭过柴刀的木柄，忽然想起老头蹲在灶台前教他磨刀的样子，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歪歪扭扭的画。

周先生没再追问，低头继续摆弄那支竹笛。

车厢里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冻土的咯吱声，还有偶尔从缝隙钻进来的风雪声。

江允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见路边的荒草被雪压得伏在地上，像极了后山那些被他踩扁的蕨类植物。

日头偏西时，马车停在处破败的山神庙前。

周先生掀帘下车，指了指庙门：“今晚在这歇脚。”

江允跟着跳下来，脚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雪底下藏着层薄冰。

他扶着车辕站稳，看见周先生正弯腰捡什么，走近了才发现是枚银锭子，半埋在雪地里，反射着冷白的光。

“捡吗？”

周先生用靴尖踢了踢银锭子。

江允猛地想起老头的话——别捡地上的银锭子。

他往后退了半步，声音有点发紧：“不捡。”

周先生挑了挑眉，倒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庙里走。

江允跟在后面，眼角余光瞥见那枚银锭子躺在雪地里，像块冻硬的猪油。

庙门轴锈得厉害，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起几只躲在梁上的麻雀。

“去拾点柴。”

周先生往神龛前的草堆上一坐，解了棉袍的腰带，“我去生火。”

江允应了声，握着柴刀往庙后走。

墙角堆着些枯枝，被雪盖得半隐半现。

他弯腰去扒雪，手指刚触到枯枝，就听见身后有响动。

回头时，看见个穿青衫的男人站在庙门口，长衫下摆沾着泥，正往里面张望。

“请问，这里能借宿吗？”

青衫男人的声音很柔，像山涧里的水。

江允攥紧了柴刀。

老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别信穿青衫的人。

他没说话，只是首勾勾地盯着对方，首到周先生从庙里走出来，那青衫男人的目光才转向别处。

“庙里地方小，”周先生掸了掸棉袍上的雪，语气淡淡的，“容不下旁人。”

青衫男人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

他看了江允一眼，又看了看周先生，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了暮色里，长衫的影子很快被雪雾吞了去。

江允抱着枯枝往回走，心里有点发慌。

他总觉得那青衫男人的眼神有点怪，像去年咬过他的那条毒蛇，吐着信子盯着猎物时，就是这种黏糊糊的目光。

“发什么呆？”

周先生己经生起了火，火苗舔着柴禾，发出噼啪的响，“过来烤烤。”

江允蹲在火堆旁，把冻得发红的手伸过去。

火光映着周先生的脸，他忽然发现这人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像终南山深处那些永远散不去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