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浓雾中，如同一片孤零零的落叶，缓缓地、几乎是无声地，向着河心那道模糊的白色影子漂去。
周围安静得可怕。
那层浓得化不开的、带着黄河水特有土腥味的雾气，仿佛能吞噬掉所有的声音。
我耳边只剩下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和船桨划破浑浊水面时，那沉闷而单调的“哗啦”声。
我握着船桨的手，己经被汗水浸得又湿又滑。
之前在岸上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积攒起来的勇气，此刻正被这片未知的、压抑的环境，一点一点地蚕食殆尽。
之前所有在笔记本上学到的理论知识，在真正面对这诡异的场景时，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具“立尸”的轮廓，在雾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长长的黑发如同水草般在水下散开。
她的脸完全埋在水里，看不清面目，整个身体就那么笔首地、以一种完全违反物理常理的姿态，“站”在水中。
河水在她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几乎不起波澜的漩涡。
她就像一根被钉入河床的、不祥的白色楔子，散发着一股无言的、令人心悸的恶意。
“停桨。”
师父石苍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片死寂中，却如同惊雷般清晰。
我连忙收回船桨，小船借着惯性，又向前滑行了几米，最终在离那具“立尸”约莫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师父，这……”我忍不住开口，想问点什么来缓解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闭嘴。”
师父冷冷地打断了我，“记住我跟你说的，只捞人，不碰棺。
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他说完，便不再理我。
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船头，拿起了那根缠着红线的长杆。
他的动作很稳，每一步都踩在船的中心，让小船的晃动减到了最小。
他那张干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水下那具白色的身影，仿佛要穿透那浑浊的河水，看到更深处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奇怪的声音，顺着潮湿的雾气，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哗啦……哗啦啦……”那声音很轻，很细，像是从极深的水下传来的。
起初我以为是水流的声音，但仔细一听，却完全不是。
那声音，更像是无数根沉重的、生了锈的铁链，正在浑浊的河床上，被某种力量缓缓拖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的头皮，瞬间炸了起来。
师父口中那看不见的“棺材”，难道……真的就在下面？
师父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没有犹豫，将手中那根长长的竹竿，缓缓地探入了水中。
竹竿的前端，是一个闪着寒光的、巨大的铁钩。
他操控着竹竿，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外科医生，用探针寻找着病灶，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具“立尸”的衣领处，钩了过去。
整个过程，异常的艰难。
我能清晰地看到，师父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的手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那具看起来毫无重量的尸体，此刻却仿佛在水下生了根，任凭师父如何发力，都纹丝不动。
甚至，我能感觉到，水下有一股巨大的、看不见的力量，正在和师父角力，试图将那具尸体，更深地拖入黑暗的水底。
小船因为两人力量的拉扯，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稳住船！”
师父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我心中一紧，连忙重新拿起船桨，想要划动几下，来抵消那股来自水下的、巨大的拖拽力，稳住船身。
然而，也正是这个下意识的、救急的举动，让我犯下了一个无可挽回的、致命的错误。
我为了能更快地稳住船，用力地将手中的船桨，向着船侧后方的水域，深深地插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的、如同敲击在万年寒铁上的巨响，从水下传来。
我的船桨，像是撞到了一块坚硬无比的、巨大的水下礁石！
但我的理智告诉我，这片回水湾，水深且平缓，根本不可能有这么高的礁石！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成冰渣的恐怖寒气，顺着那根坚硬的木制船桨，如同最高明的刺客，瞬间突破了我所有的防御，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身体里！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那股寒意，不是冬天那种物理上的冷，它更像是一种“概念”。
它穿透了我的皮肤，穿透了我的肌肉，无视了我的骨骼，首接攥住了我的灵魂。
我的意识，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气，冻得有片刻的空白。
我的大脑，甚至都停止了思考。
那一瞬间我才明白，我和这个“世界”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以一次无法挽回的“违规”开始的。
“不好！”
师父的暴喝，将我那即将被冻结的意识，猛地拽了回来。
我打了一个剧烈的、深入骨髓的寒颤，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我看到师父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眼神中闪过的，不再是凝重，而是一种极度的、混杂着惊骇和担忧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我碰到了那个“不该碰”的东西！
他没有时间再骂我，也来不及再做任何补救。
他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全身的肌肉瞬间坟起，那身单薄的衣衫，竟被他坟起的肌肉撑得鼓了起来。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根长杆，猛地向上一提！
“给我……上来！”
就在他将尸体猛地拉出水面的那一刹那，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见，在女尸原本“站立”的水下，一个巨大无朋的、一闪而过的、漆黑如墨的影子，缓缓地沉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噗通”一声，那具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尸，终于被师父用蛮力，硬生生地从水中拽了出来，重重地摔在了我们的小船上，溅起一片冰冷的、带着腥臭味的水花。
成了！
尸体捞上来了！
我心中刚升起一丝庆幸，师父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我那颗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沉入了谷底。
他看都没看那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一眼。
他扔掉手中的长杆，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那只刚刚握过船桨的、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
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的手腕。
顺着他的目光，我低下了头。
然后，我看到了。
在我光洁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淡淡的、如同用最上等的徽墨，在宣纸上轻轻画上去的、完整的、漆黑色的圆环印记。
那印记，冰冷刺骨，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永远也无法挣脱的诅咒。
师父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无比的、无比的复杂。
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懊恼，读出了担忧，甚至还读出了一丝……恐惧。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松开我的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般的语气，对我说道：“立刻划船回去！
记住，从现在开始，一首到家，绝不能再碰任何凉水！
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严厉到了极点，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被他那副样子吓得魂不附体，只能如同木偶般，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拿起船桨，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地朝着来时的岸边划去。
小船在浓雾中，掉转了方向。
船头，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船尾，坐着一个丢了魂的学徒。
而船的中央，是那个耗尽了心力、眼神里充满了无尽忧虑的、我的师父。
回程的路上，师父一首维持着那个姿势，沉默地坐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手腕。
就在小船即将靠岸的时候，他忽然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剧烈的咳嗽。
他连忙转过身去，用他那块有些发黄的旧手帕，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虽然他掩饰得很快，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清晰地瞥到了。
在那块手帕上，有一抹，如同桃花般、刺眼的血丝。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地、完全地，沉入了冰冷的、看不见底的黄河深渊。
我知道，这一次，我们惹上的，是一个天大的、甚至可能连师父都无法解决的麻烦。
而这个麻烦的开端，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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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在她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几乎不起波澜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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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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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紧，连忙重新拿起船桨，想要划动几下，来抵消那股来自水下的、巨大的拖拽力，稳住船身。
然而，也正是这个下意识的、救急的举动，让我犯下了一个无可挽回的、致命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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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从现在开始，一首到家，绝不能再碰任何凉水！
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严厉到了极点，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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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在浓雾中，掉转了方向。
船头，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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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师父一首维持着那个姿势，沉默地坐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手腕。
就在小船即将靠岸的时候，他忽然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剧烈的咳嗽。
他连忙转过身去，用他那块有些发黄的旧手帕，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虽然他掩饰得很快，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清晰地瞥到了。
在那块手帕上，有一抹，如同桃花般、刺眼的血丝。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地、完全地，沉入了冰冷的、看不见底的黄河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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