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暴雨像疯了似的砸下来,学校门口的积水已经漫过膝盖,
浑浊的黄水里漂浮着断枝和杂物。苏琳把周小雨紧紧护在怀里,后背抵着冰凉的铁门,
不知道在水里站了多久。手机早就没了信号,手表也被水泡得停了摆,
只知道洪水涨得越来越快,刚才还在小腿肚的水位,这会儿已经快到大腿根了。“老师,
我怕。”周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死死攥着苏琳的衣角。“不怕,
解放军叔叔肯定会来的。”苏琳嘴上安慰着,目光却一刻不停地扫向远处的水幕。
她是这所村小唯一的三支一扶老师,洪水来的时候,其他孩子都被家长接走了,
只有父母在外打工的周小雨没人来接。她本来想送孩子回家,刚走到校门口,
汹涌的洪水就把路彻底封死了。引擎的轰鸣声穿透雨幕时,苏琳几乎以为是幻觉。
直到那抹橙色冲破雨帘越来越近,她才猛地扬起手:“这里!我们在这里!
”冲锋舟在浪里颠簸着靠过来,带头的军人跳下水,水立刻没过了他的腰。“抓紧了,
我们带你们出去!”他嗓门洪亮,脸上沾着泥水,眼神却亮得惊人。
可当看到他手里只拎着一个救生圈时,苏琳的心沉了下去。“只有一个?
”“后面的补给还没到,情况紧急,先送一个走!”军人语速很快,已经把救生圈递了过来。
苏琳几乎没犹豫,一把将周小雨塞进救生圈里:“先送孩子走!”“那你怎么办?
”军人皱眉,就是这一瞬的停顿,苏琳记住了他胸牌上的名字——张卫国。“我是老师,
她是学生。”苏琳把救生圈的带子在周小雨身上系了又系,“快带她走,晚了水更急。
”张卫国咬了咬牙,冲船上喊:“你们先送孩子去高地!”转身又对苏琳说,“你撑住,
我马上回来!”冲锋舟载着周小雨驶远时,苏琳望着孩子消失在雨幕里,紧绷的神经一松,
双腿突然软得像棉花。她扶着铁门慢慢滑坐下去,冰冷的洪水瞬间涌到胸口,
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周小雨撕心裂肺的尖叫:“老师小心!
”苏琳还没反应过来,小腿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烧红的铁丝狠狠扎了一下。
她低头,只见一条胳膊粗的水蛇正从腿边游走,被咬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珠。
“啊——”剧痛混着恐惧让她眼前一黑,身体直往下沉。“抓住!
”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攥住她的胳膊,是张卫国。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
背包扔在水里,正拼命把她往怀里拉。“别闭眼!看着我!”苏琳想说什么,
却只觉得头晕目眩,意识像被洪水卷走似的,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卫国把她打横抱起时,才发现她深色的裤子上洇开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快!医疗点!
”他抱着人往冲锋舟跑,水里的阻力大得惊人,怀里的人体重很轻,却让他心头发紧。
临时医疗点的帐篷里,医生刚处理完伤口,就见张卫国浑身是水地冲进来:“快!
她被蛇咬了,还在流血!”等护士拉开帘子,张卫国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
手心全是汗。他的战友们也围了过来,一个个都皱着眉。“队长,那姑娘咋样了?
”“流那么多血,怕是伤得不轻……”正说着,医生掀帘出来,摘下口罩问:“谁是她家属?
”2.红晕的脸颊张卫国上前一步:“她是三支一扶的老师,没家属在这儿。”“哦,
你救的她啊。”医生点点头,“蛇毒清干净了,打了血清,就是有点低烧,休息几天就没事。
”张卫国松了口气,又赶紧问:“那她身上的血……”医生推了推眼镜,
语气平常:“那是经血,小姑娘家赶上生理期了,吓着加上受凉,量才多了点。
”帐篷里静了两秒,张卫国的脸“腾”地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
他这才想起抱她的时候,那片深色的痕迹确实在小腹往下的位置。刚走出帐篷,
几个战友就围了上来。“咋样啊队长?”“是不是伤得厉害?”张卫国咳了两声,
硬着头皮说:“没事了,就是……那血是她的经血。”“哟——”小赵怪叫一声,
撞了撞他的胳膊,“经血啊?还沾了你一身,这意思……”“滚蛋!”张卫国瞪了他一眼,
转身想走,却听见身后的哄笑声里,自己的心跳得格外响。他摸了摸刚才抱过苏琳的胳膊,
好像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温度。张卫国在帐篷外站了会儿,听见里面传来护士轻声的问话,
才磨磨蹭蹭挪到门口。苏琳已经醒了,脸色还有点白,看见他进来,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目光落在他救生衣上那片暗红痕迹时,耳根倏地红了。“感觉怎么样?”张卫国挠挠头,
声音有点僵,眼睛不敢乱看,只盯着帐篷角落的药箱。“好多了,谢谢你。
”苏琳的声音细弱,想起医生刚才说的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明明记得自己月初才来过例假,许是洪水泡得太久,又受了惊吓,竟乱了周期。“该做的。
”张卫国往旁边挪了挪,给护士腾地方,“你是三支一扶的老师?在这村小待多久了?
”“快两年了。”苏琳望着帐篷顶的帆布,“本来去年服务期就满了,孩子们没人带,
就申请延期了。”张卫国心里一动。他老家也在山区,当年要不是村里来了支教老师,
自己怕是早就辍学了。“不容易。”他由衷说。这时帐篷帘被掀开,几个战友探进脑袋,
挤眉弄眼地朝张卫国使眼色。小赵嗓门最大:“队长,我们先去巡逻了,
你在这儿‘陪护’着?”“滚!”张卫国回头吼了句,转过来时看见苏琳在偷偷笑,
脸颊泛起浅红,像雨后初晴的晚霞。护士换完药出去,帐篷里只剩他们俩。
雨声还在敲打着帆布,远处传来冲锋舟的马达声。“那个……”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张卫国先笑了:“你说。”“你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苏琳问。“得等洪水退了,
清完淤才能走。”他顿了顿,“你学校那边……我刚才让战友去看过,一楼淹了,
教具估计保不住。”苏琳眼圈有点红:“没事,孩子们安全就好。”张卫国没说话,
从口袋里摸出块压缩饼干,是他刚才在物资点拿的:“还没吃东西吧?垫垫。
”饼干递过去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谢谢。
”苏琳低着头,小口啃着饼干,余光里,张卫国正笨拙地帮她把掉在地上的毯子捡起来,
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床头。3.护花使者傍晚时雨小了些,张卫国轮休,又往医疗帐篷走。
远远看见苏琳坐在帐篷外的小马扎上,正给周小雨梳头——那孩子下午跟着奶奶来看老师,
手里还攥着颗糖,非要塞给苏琳。“张叔叔!”周小雨看见他就喊,举着糖,
“老师说这颗给你,谢谢你救了她。”张卫国接过糖,纸都被捏皱了。苏琳抬头看他,
眼里带着笑意:“小朋友非说要谢你两次,一次救她,一次救我。”“应该的。
”他把糖揣进兜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不老实。后来几天,
张卫国总找借口往医疗帐篷跑。有时是送瓶干净水,有时是拿袋消毒棉,
甚至有次抱着捆铁丝进来:“看你帐篷帘松了,帮你钉紧点。
”战友们都笑他:“张队这是要当‘护花使者’啊?”他嘴上骂着“胡闹”,心里却清楚,
自己是被那双在洪水里始终挺直的脊梁,和递出救生圈时毫不犹豫的眼神,牢牢勾住了。
洪水退去那天,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苏琳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战士们在泥里清理课桌,
张卫国正扛着块黑板往高处挪,迷彩服上全是泥点,却笑得灿烂。周小雨跑过来,
拽着苏琳的手:“老师,张叔叔说等学校修好了,他来给我们上军训课呢!
”苏琳望向那个在阳光下忙碌的身影,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回头,正好撞进她的目光里。
两人都笑了。风里带着泥土的腥气,却裹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张卫国摸了摸兜里那颗早就化了一半的糖,觉得这趟救援,捞上来的不止是受困的群众,
还有颗沉甸甸、暖烘烘的心。学校的淤泥清得差不多时,苏琳已经能拄着棍子慢慢走动了。
蛇咬伤的伤口还在结痂,张卫国每天巡逻完,
总不忘绕到临时教室看看——那是村民们腾出来的仓库,孩子们正围着苏琳读课文,
朗朗书声混着外面晾晒的湿衣服滴水声,倒有了几分安稳的意思。“张队长又来‘查岗’啦?
”有相熟的村民打趣。张卫国就挠着头笑,眼睛却直往苏琳那边瞟。她正教孩子们画水彩画,
阳光透过仓库的破窗落在她侧脸上,把碎发染成了金芒,
小腿上缠着的纱布在素色裤子里若隐若现。那天他刚把新领的消毒水放下,
就被周小雨拽住了衣角。“张叔叔,老师说你的画像太阳。”小姑娘举着张画纸,
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穿救生衣的小人,头顶圈着金黄的圆。苏琳脸一热,
伸手去抢画:“别胡闹。”却被张卫国先一步接了过去。他仔细看了看,
郑重地叠好塞进兜里:“画得好,叔叔收着了。”洪水彻底退去那天,
部队要转移去下一个灾区。天没亮,张卫国就去仓库外等着。露水打湿了军靴,
他却觉得心里比脚下还潮苏琳来送孩子们上学时,看见他站在晨光里,身影被拉得很长。
“要走了?”她问,手里攥着个布包。“嗯,接到命令了。”张卫国喉结动了动,
“你……多保重。伤口别碰水,药吃完了让村医再开点。”4.能留个地址吗?“我知道。
”苏琳把布包递过去“这个给你,路上吃。”是她连夜烤的饼干,用村民给的杂粮面做的,
有点糙,却透着麦香。张卫国接过来,指尖触到她的温度,
猛地想起那天在洪水里抱住她的感觉。“地址……能留个地址吗?”他突然问,声音发紧。
苏琳愣了愣,从教案本上撕下页纸,写下学校的地址,又犹豫着添了自己的手机号。
“要是……路过这边,来坐坐。”“一定。”张卫国把纸条折了又折,塞进贴身的口袋。
部队开拔时,孩子们追着卡车跑,周小雨举着那张画大声喊:“张叔叔要回来教我们踢正啊!
”张卫国扒着车窗回头,看见苏琳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风扬起她的衣角,像只欲飞的蝶。
他用力挥了挥手,直到那抹身影变成个小点。卡车驶远了,苏琳才低头,
看见手心不知何时攥出了汗。裤兜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饼干很好吃。
等我回来。——张卫国”她望着卡车消失的方向,摸了摸小腿上的伤疤,
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他吸出毒液时的温热。她望着卡车消失的方向,摸了摸小腿上的伤疤,
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他吸出毒液时的温热。远处,重建的校舍已经打下了第一根桩,
而心里某个角落,也有颗种子悄悄发了芽。秋意渐浓时,苏琳收到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拆开来看,是一摞崭新的绘本,还有件叠得整齐的迷彩作训服,
衣角别着张纸条:“任务间隙去镇上买的,孩子们能用。衣服洗干净了,还你。
——张卫国”她摩挲着作训服上的褶皱,想起那天他浑身泥水冲进医疗帐篷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村小的教室修好了大半,孩子们又能在窗明几净的屋里读书,
只是课间总有人问:“张叔叔怎么还不来教我们踢正步呀?”这天傍晚,
苏琳正在给菜地浇水,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手一抖,
水瓢“哐当”掉在地里。“喂?”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是我,张卫国。”电话那头有风声,
“我们任务结束了,现在在县城休整,明天……能过去看看吗?”“能!”苏琳脱口而出,
又觉得太急,小声补了句。“学校这边都好,孩子们也常念叨你。”挂了电话,
她连夜把教室的玻璃窗擦得锃亮,又让村民杀了只自己养的鸡。第二天一早,
周小雨就带着几个孩子守在村口,脖子伸得老长。当那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停在老槐树下时,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张卫国穿着常服,身姿笔挺,手里拎着个大袋子,
里面全是糖果和文具。“张叔叔!”周小雨扑过去,举着张新画的军训图,
上面的小人踢着标准的正步。张卫国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目光越过人群,
落在站在教室门口的苏琳身上。她穿了件浅蓝的衬衫,头发束成简单的马尾,
小腿上的伤疤淡成了浅粉色,在阳光下若隐若现。5.平安“来了。”苏琳迎上去,
手里还攥着块没织完的围巾,是给张卫国织的,藏蓝底色,上面绣着小小的五角星。“嗯,
来看孩子们。”张卫国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停,又赶紧移开,耳根有点红。
“顺便……把这个给你。”他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三等功奖章。“上次救援评的,
总觉得该让你也看看。”苏琳指尖碰了碰冰凉的奖章,突然想起那天他为了救自己,
把沉重的急救包都扔了。“这奖章,有一半该是你的。”“不,”张卫国看着她,眼神认真,
“是你先把生的机会给了孩子。”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孩子们在操场上追着玩,
笑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苏琳把织了一半的围巾往身后藏,却被张卫国看见了。“给我的?
”他眼睛亮起来。“还没……还没织好。”她有点窘。“我等。”张卫国说得干脆,
“等你织完,我再来拿。”晚风里飘着新收的稻谷香,苏琳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突然觉得,那场洪水带来的不止是灾难,还有命运悄悄系上的红绳。小腿上的伤疤轻轻发痒,
像在提醒着那个惊心动魄的午后,和此刻心底蔓延的、暖暖的甜。第一场雪落下来时,
苏琳终于把围巾织完了。藏蓝色的线团在她手里绕了又绕,
最后在末端缀了颗小小的红星——那是她照着张卫国奖章上的样子绣的。
快递寄出去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他的短信:“围巾很暖和,战友们都羡慕我。
”后面还跟了个笨拙的笑脸表情,一看就是刚学会用的。苏琳对着屏幕笑了半天,
窗外的雪正簌簌落在新修的校舍顶上,孩子们在操场上堆雪人,
周小雨的红围巾在白雪里像团跳动的火苗。转眼到了春节,村里杀了年猪,
说了被拉去帮忙包饺子。正揉着面团,手机响了,张卫国的视频电话弹了出来。
“看我们这儿的年夜饭!”他把镜头转了转,食堂的大桌上摆着大盘的饺子和红烧肉,
战友们举着搪瓷碗在镜头前晃:“苏老师新年快乐!”苏琳被逗笑了,
举着手机给他们看村里的年俗:“我们包了酸菜馅的饺子,还有粘豆包呢。
”张卫国突然把镜头拉近,背景音嘈杂,
他的声音却听得格外清楚:“我申请了年后的探亲假,想去看看你和孩子们。
”面团在手里滚了滚,苏琳轻声说:“好啊,我让周小雨给你留着粘豆包。”挂了电话,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沾着面粉的指尖有点烫。旁边的大娘打趣:“是那个救你的解放军吧?
看你笑的,眼睛都弯成月牙了。”开春时,张卫国真的来了。他没穿军装,
一身便服站在村口,倒显得有些局促。苏琳去接他时,看见他手里拎着个大袋子,
里面装着新的文具和足球,还有个给周小雨的布娃娃。“张叔叔!
”周小雨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过去,拽着他就往操场跑,“快教我们踢正步!
”张卫国被拉着跑,回头冲苏琳笑,阳光落在他脸上,把眼角的细纹都照得暖融融的。
那天的体育课,张卫国真的教孩子们踢了正步。他站在队伍前面示范,身影笔挺如松,
苏琳靠在教室门口看,手里攥着他带来的橘子,酸甜的汁水漫在舌尖,像极了心里的滋味。
傍晚送他去车站时,夕阳把路两旁的杨树影子拉得很长。张卫国突然停下脚步,
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这个……上次没好意思给你。”是枚小小的书签,用红绳系着,
上面刻着“平安”两个字。“任务时在山里捡的木头,自己刻的,手艺不好。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苏琳接过来,指尖触到木头的纹路,还有他掌心残留的温度。
“我很喜欢。”她抬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那双曾在洪水里救过她的眼睛,
此刻亮得像落满了星光。汽车鸣笛催了,张卫国上车前突然回头:“等我下次来,
带你去看看我老家的山。”刘佳慧站在站台挥手,看着汽车驶远,手里的书签被攥得温热。
她低头摸了摸小腿上早已淡去的伤疤,那里像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洪水、毒蛇、误会,
最后酿成了绵长暖意的秘密。6.奖章春风吹绿山野时,苏琳收到了张卫国的信,
信封里夹着张照片——他穿着军装站在界碑前,身后是连绵的青山。背面写着:“等我归队,
就申请调去你们县的武装部。”信纸被她折成了小小的方块,藏在教案本里。翻开时,
总能看见那句:“去年洪水让我们相遇,今年春风里,想和你慢慢走。”窗外,
周小雨正举着那幅画跑进来:“老师你看,我给张叔叔的画像加了朵小红花!
”苏琳望着画里那个头顶太阳、胸别红花的小人,笑出了声。阳光穿过窗棂,
落在她和孩子身上,也落在心里那片早已春暖花开的地方。张卫国调令下来那天,
正赶上苏琳在县城培训。他特意穿了身新熨的军装,拎着给孩子们买的书包,
站在教育局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她。秋阳透过叶隙落在肩章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真的调来啦?”苏琳跑过来时,鬓角还沾着碎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嗯,
县武装部参谋。”张卫国把书包递过去,指尖擦过她的手背,“下礼拜就能报到,
以后……”话没说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部队的紧急来电,
听筒里的声音急促又沉重:“边境突发险情,所有休假及调令人员立即归队!
”张卫国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手指猛地攥紧了手机。“怎么了?”苏琳察觉到不对,
声音轻了下去。“我……”他喉结滚了滚,艰难地开口,“得回去。”“回去?
”苏琳愣了愣,“不是说好了调过来吗?”“紧急任务。”张卫国不敢看她的眼睛,
只盯着地上的树影,“边境出了事,必须归队。”“那什么时候……”“不知道。
”他打断她,声音哑得厉害,“可能很快,可能……”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这个你拿着。”是那枚他一直带在身上的三等功奖章。
苏琳的手指冰凉,捏着冰凉的奖章,突然想起那个在洪水里救她的下午。原来有些相遇,
注定要被使命拆开。“我等你。”她抬起头,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多久都等。
”张卫国猛地把她揽进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揉进骨血里。“照顾好自己,还有孩子们。
”他的声音埋在她发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克制的颤抖。汽车绝尘而去时,苏琳站在原地,
手里的奖章硌得手心生疼。秋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她才发现,
他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只是教案本里多了枚奖章,
窗台上多了盆他喜欢的仙人掌。孩子们还总问:“张叔叔怎么还不来教我们踢正步?
”苏琳就笑着说:“他去执行更重要的任务了。”可夜里备课的时候,她总会对着手机发呆。
张卫国的消息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平安”,到后来只有断断续续的信号,
最后彻底断了联系。边境的新闻在电视上一闪而过,画面里的硝烟模糊不清,
她却看得心头发紧。直到那天,县武装部的同志突然找到学校。他们穿着笔挺的军装,
表情肃穆得让人心慌。7.等我回来,娶你“苏老师,”为首的人深吸一口气,
递过来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迷彩服,“张卫国同志他……在任务中光荣牺牲了。
这是他的遗物,他说如果有意外就把这些交给你。”苏琳僵在原地,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在迷彩服上投下刺眼的光斑。她慢慢伸出手,指尖触到布料上的褶皱,
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穿着这身衣服冲进洪水救自己里的样子。衣服口袋里掉出个东西,
是那张周小雨画的画。穿救生衣的小人儿头顶那圈金黄的太阳被摩挲得发皱,
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等我回来,娶你。”苏琳的手猛地一抖,画纸飘落在地。
她望着窗外,操场上的孩子们正在嬉闹,周小雨的红围巾像团火苗。
小腿上的伤疤突然隐隐作痛,那是洪水和毒蛇留下的印记,也是他曾用体温捂热过的地方。
武装部的同志还在说着什么,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那天在教育局门口,
他没说完的话在耳边回响——“以后……想天天看你给孩子们上课。”秋风卷起画纸,
吹向空荡荡的走廊。远处的国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在诉说一个未完的故事。五年后的春天,
苏琳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出火车站。故乡的风带着熟悉的湿润气息,
吹起她鬓角的碎发——那是常年在山区被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服务期满的最后一年,
她把攒下的钱都用来给村小盖了新的阅览室,周小雨已经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
寄来的信里总说:“老师,我还留着张叔叔送的布娃娃。”穿过站前广场时,
一阵自行车铃声急促响起。苏琳侧身避让,目光不经意扫过骑车人,脚步猛地顿住。
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外套,身形挺拔如松,正弯腰给车链上油。阳光落在他侧脸上,
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连低头时额角绷起的青筋,都和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是张卫国?心脏骤然缩紧,苏琳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名字。可下一秒,
她又死死咬住嘴唇——武装部的同志明明说过,他牺牲了。那身叠得整齐的迷彩服,
那张写着“娶你”的画,还有无数个对着星空发呆的夜晚,都在提醒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或许只是长得像吧。她这样告诉自己,转身想走,脚下却像灌了铅。就在这时,那人抬起头,
目光恰好与她撞上。他愣了一下,手里的油壶“哐当”掉在地上,眼里的震惊不比她少。
“苏……苏琳?”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沙哑,像蒙尘的琴弦被突然拨动。
苏琳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是他的声音,是张卫国的声音。她看着他快步朝自己走来,
自行车倒在地上也顾不上扶。走近了才发现,他眉骨处多了道浅疤,脸色比从前沉郁些,
但那双眼睛,那双曾在洪水里给她希望、在离别时盛满不舍的眼睛,分明还是当年的模样。
“你……”苏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想问的话太多,到了嘴边只剩哽咽,“你没死?
”8.生锈的子弹张卫国喉结剧烈滚动着,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却又触电般的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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