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映照着喜房内一片刺目的红。我,沈凌霜,曾经的侯府嫡女,如今的凌王妃,正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拔步床上。凤冠霞帔沉重得几乎要将我的脖颈压断,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一样令人窒息。
父亲获罪,沈家从煊赫的云端跌落泥潭,一朝覆灭。昔日高朋满座的侯府,如今只剩破败门庭。我,沈凌霜,从京都贵女的掌上明珠,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罪臣之女。一纸圣旨,将我赐婚给传说中残忍暴戾、身患恶疾的凌王。所有人都说我完了,嫁进凌王府不是受尽折磨而死,就是孤独终老。可我别无选择,为了护住母亲和幼弟,为了保留沈家最后一丝体面,我只能认命。这桩婚事,与其说是赐福,不如说是囚禁,是对沈家乃至我个人的最后一点敲骨吸髓。
夜深了,王府外的喧嚣渐歇,只剩下秋风卷着落叶,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房内一片死寂。我的心随着那声音,一下一下地沉入谷底。房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像鬼魅的低语。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寒冷的夜风。脚步声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弦上,仿佛踩着死亡的鼓点。我屏住呼吸,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指节泛白,等待着传说中那个残暴的凌王,等待着我的末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并未像坊间传闻那般粗暴,却轻柔得不容拒绝。那手,带着一丝冷冽的檀香气息,掀开了我的红盖头。
我猛地睁眼,眼中映出烛火跳动的光芒。在看清楚来人面容的刹那,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如遭雷击。
“你……是你?!”我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荒谬。
站在我面前的,不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凌王,而是每天在我身边殷勤伺候,小心翼翼地躬身递茶倒水,眼角眉梢都带着谦卑笑容的——贴身太监总管,小德子!
眼前的“小德子”身着一袭玄色暗纹锦袍,质地考究,暗沉的色泽并未遮住其上若隐若现的锦绣纹样,反而衬得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森然的贵气。他头顶未戴束冠,墨发如同上好的绸缎般披散在肩,几缕发丝滑过他白皙的脸颊,直到隐入宽大的领口。那双平日里总是低垂着,显得卑微而无害的眼眸,此刻却深邃如寒潭,瞳孔中映着烛火,闪烁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幽光。那张平日里苍白得近乎透明,带着些许病弱气息的脸,此刻却紧绷而轮廓分明,下颌线像是斧凿刀刻一般凌厉。而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他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凉薄笑意,像是狩猎者在发现猎物时的那种玩味,又像是在嘲讽世间所有愚钝的伪善。
“怎么?凌王妃,很意外?”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如同美酒在舌尖缓缓流淌,醇厚又带着一丝危险的诱惑。这根本不是小德子平日里为了迎合世俗,刻意压低嗓音,模仿出的那种尖细而谄媚的嗓音!
我浑身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我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拼凑出这一切背后荒诞的真相。然而,我从小所受的教育,对权贵的认知,对男女的界定,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你……你到底是谁?凌王呢?凌王究竟在哪里?!”我的声音已经发颤,我捏紧了手中的锦被,它冰冷得如同我自己此刻的心脏。
他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浓烈的讥讽,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滑稽的笑话。“凌王?沈凌霜,你以为那是什么英雄人物?不过是我手中的一个傀儡,一个遮人耳目的物件而已。”
他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一种强大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空气都仿佛被他抽空,稀薄得几乎让我窒息。他高大的身形将烛光完全遮蔽,一时间,我仿佛跌入了无尽的黑暗。
“我就是你的新婚夫君。”他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深深钉入我混乱的脑海。
我猛地向后缩去,脊背抵在了拔步床冰冷的雕花木纹上,这才让我稍稍找回一丝真实感。“你胡说!你只是一个太监!一个……一个被阉割的人,你怎么可能是凌王?这简直荒谬!”愤怒和恐惧交织,让我失控地叫出声。
“太监?”他俯身,与我平视,黑如点漆的眸子紧紧锁住我,其中透着令人心悸的探索和玩味。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那股独特的檀香,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凌王妃,你太低估我了。这世上,能真正掌控一切的人,从不需要出现在明面上。最深沉的权谋,往往藏在最不为人所察的角落。”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像是魔鬼的低语,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直起身,走到桌边,不疾不徐地倒了两杯酒,酒液在白玉杯中荡漾着琥珀色的微光。他的动作优雅从容,丝毫不见小德子平日里的谨小慎微。他的气质仿佛经过淬炼的刀锋,锋芒内敛,却无人敢轻易直视。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昔日侯府里那个任人摆布的废棋。”他说着,将一杯酒递到我的面前,眼神深邃得能将人吸进去。“你将是我的共主,这天下未来的女主人。你嫁入凌王府,不是为了受苦,是为了君临天下。”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自称太监,实则掌控凌王的神秘男人,竟说要让我做天下共主?这听起来就像是疯子的呓语,可他眼中的凛冽和自信,以及他此刻所展现出的非凡气度,却分明告诉我,他说的是认真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又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我知道,你在侯府时便偷偷学习兵法韬略,藏书阁内的孤本你几乎翻遍。我也知道,你心思缜密,玲珑剔透,面对逆境从不轻易怯场。”他目光如同X光线般穿透我的伪装,看透我压抑在心底的所有秘密。“你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安然无恙地嫁给我,一步步走到这里,并非命运使然,而是我的选择,我的局。”
他将酒杯递给我,修长的手指轻触杯沿。酒气带着奇异的清甜,仿佛能直入人心,驱散我所有的疑虑。
“喝了它。”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从今夜起,沈凌霜,我们荣辱与共。”
我接过酒杯,杯身温润,我能感受到他指尖残留的余温。我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杯酒,像一个巨大的分水岭,将我的过去与未来彻底割裂。仰头一饮而尽,酒液带着奇异的清甜和燥热,从喉咙滑落,一路燃烧着我的胸膛。它不是苦涩的毒药,而更像是一剂催人振奋的烈酒,在身体里激起潜藏已久的斗志与野望。
这杯酒,是我从泥沼中挣扎而出,重新掌握命运的开端。我不知道这将把我引向何方,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被命运的玩弄者,而是,执棋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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