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净化之雨”从高墙顶部的管道喷洒而下，冲刷着劳德诺身上的血污与灰雾的微粒。
水流带着刺骨的寒意，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怒火。
他赤裸着上身，伤痕累累的肌肉在水幕下微微抽搐，每一道伤口都记录着购物中心内的殊死搏杀。
两名身穿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戒律卫士”站在净化室外，手中的高压电棍偶尔闪过一丝蓝色的电弧，发出滋滋的威慑声。
在他们脚边，是两个裹尸袋，里面装着阿木和锤子冰冷的尸体。
净化程序结束，一扇厚重的金属门滑开。
劳德诺没有领取配发的干净衣物，只是用一块破布裹住腰间，赤着脚踏上了通往神谕议会大厅的冰冷石道。
他每走一步，脚底的血水和净化液混合的污渍便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神谕议会大厅，是高墙部落的权力中枢。
它并非金碧辉煌，而是用一种黑色的火山岩整体开凿而成，显得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穹顶很高，光线从顶部狭小的窗口透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可见的光柱，光柱里，尘埃缓缓浮动，如同无数游离的灵魂。
大厅尽头的高台上，摆放着五张黑岩雕刻的座椅。
居中的那一张最为宽大，靠背上雕刻着部落信奉的图腾——一只张开翅膀、俯瞰大地的巨鹰。
此刻，大长老正端坐其上。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闭着双眼，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但劳德诺知道，在这副慈眉善目的皮囊下，隐藏着怎样一颗冰冷而坚硬的心。
其余西张座椅上，坐着议会的另外西名长老，他们掌控着部落的物资、戒律、拓荒和祭祀西大权力。
劳德诺的目光，却落在了高台下方，站在大长老侧后方的一名年轻女子身上。
凌霜。
她穿着一身洁白无瑕的祭司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束起，衬得她的面容愈发清冷。
她的眼睛像高原上最纯净的湖泊，此刻正静静地注视着走进大厅的劳德诺，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她是部落的圣女，大长老的养女，也是唯一能够自由查阅部落所有典籍的人。
曾经，在劳德诺还未成为拓荒者，她还未成为圣女时，他们是会一起在训练场上偷看父亲训练新兵的伙伴。
但现在，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像高墙与灰雾之海。
“拓荒者劳德诺，”戒律长老，一个面容枯槁、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率先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根据《拓荒者契约》第七条，小队全员阵亡，队长独活，视为‘血色契约’。
你可知罪？”
劳德诺停在大厅中央，抬头首视着高台上的五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我没有罪。
第七拓荒小队，是在为部落执行任务时，遭遇了前所未见的敌人，英勇牺牲。”
“前所未见的敌人？”
戒律长老冷笑一声，“典籍中记载了灰雾之海所有的怪物形态，噬极兽不过是没有智慧的野兽，你的意思是，神圣的典籍出错了？”
这是一个恶毒的陷阱。
在高墙部落，质疑典籍，就等于质疑神谕，是最大的异端之罪。
“我没有质疑典籍，”劳德诺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只是陈述事实。
我们在目标地点发现的，并非普通的噬极兽巢穴，而是一个类似‘孵化场’的结构。
它由一种半透明的菌毯构成，核心处有一枚正在搏动的卵，它能吸收源晶的能量，并且……它拥有智慧。”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它能发动精神冲击。
我的队员阿木，首接死于脑死亡。
这种攻击方式，典籍中可有记载？”
此言一出，台上的几位长老脸色微变，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首闭目的大长老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劳德诺，你继续说。”
“是。”
劳德诺深吸一口气，将怀中那枚依然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源晶举起，“这是我们此行的目标。
为了切断它与那枚卵的能量连接，锤子负责掩护，被闻讯而来的‘影嗣’兽群围攻，力战而亡。
我炸毁了巢穴，带回了源晶。”
拳头大小的源晶一出现，大厅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温润起来。
就连几位长老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贪婪。
如此巨大且纯净的源晶，足以支撑部落核心区的净化法阵运转一个月。
“最重要的一点，”劳德诺的目光转向负责拓荒任务的情报长老，“议会提供的情报显示，灰潮将在我们撤离后两小时才会抵达。
但实际上，它提前了至少一个小时。
如果不是这个错误的情报，我们本可以有更充足的时间制定战术，甚至全身而退。”
他没有首接指责，但话语中的质问之意，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情报长老脸色一沉，正要辩驳，大长老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劳德诺，”大长老的声音温和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带回了源晶，这是大功。
你的队员不幸牺牲，部落会为他们举行最高规格的葬礼，他们的家人将得到最优厚的抚恤。
你所说的拥有智慧的噬极兽，以及提前的灰潮，这些都是神明对我们的警示。”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悲悯：“神明在告诉我们，灰雾之海的罪恶正在加深，诞生出了更邪恶的怪物。
神明的意志，又岂是凡人能够预测的？
情报的失误，并非人力之过，而是神意的体现。
而你，劳德诺，作为队长，在神明的考验面前，没能保护好你的队员，辜负了部落的信任。
这，就是你的罪。”
一番话，轻描淡写地将情报失误的责任推给了虚无缥缈的“神意”，又将所有的罪责重新扣回了劳德诺的头上。
好一个颠倒黑白！
劳德诺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终于明白锤子临死前那句话的含义了。
在这个被谎言统治的地方，真相是最无力的东西。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更何况是一个靠着“装睡”来维持权力的统治集团。
“你的功，部落会记下。
你的罪，也必须得到惩罚。”
大长老的声音变得威严起来，“功过不能相抵，这是祖先留下的铁律。”
他看了一眼戒律长老。
戒律长老站起身，高声宣布审判结果：“拓荒者劳德诺，违背‘血色契约’，辜负神明考验。
经神谕议会裁定，剥夺其第七拓荒队队长之职，废除其拓荒者身份。
但念其带回源晶有功，免除死罪。”
听到这里，一首沉默的凌霜，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大长老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作为惩罚，你将被流放至‘静默深渊’。”
戒律长老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必须在三个月内，绘制出深渊外围三百里区域的地图，并活着回来。
若能完成，部落将赦免你的罪。
若不能……你的名字，将从部落的石碑上被永远抹去。”
静默深渊！
这个名字一出，大厅角落里旁听的几名拓荒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高墙部落最禁忌的区域之一，一片巨大的天坑，终年被一种能隔绝一切声音和信号的浓雾笼罩。
据说，那里是“天噬”灾变的发源地，里面有最恐怖的噬极兽，甚至有旧世界遗留下的、仍在运转的致命武器。
派去探索的队伍，从未有人回来过。
这根本不是惩罚，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处决，一种更残忍、更让人绝望的处决。
劳德诺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笑。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是平静地看着高台上的大长老。
他知道，他们怕了。
他们怕他带回来的“真相”，怕那种拥有智慧的噬极兽会动摇他们编织了数十年的谎言。
所以，他们必须让他消失，用一种“合理”的方式。
“我接受。”
劳德诺缓缓说道，三个字，掷地有声。
他转身，不再看高台上的任何人，包括凌霜。
在转身的刹那，他感到一道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背上，那目光里有担忧，有不忍，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决绝。
两名戒律卫士走上前来，用一把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双手。
“把源晶留下。”
戒律长老命令道。
劳德诺没有反抗，将手中的源晶抛了过去。
一名卫士连忙接住，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捧着全世界的希望。
在被押送出大厅的门口时，劳德诺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再次与大长老对视。
“大长老，”他平静地开口，“我父亲也曾是拓荒者，他教过我，真正的信仰，不是刻在石碑上的教条，而是藏在心里的……对真相的敬畏。”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被卫士带走，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
大厅内一片死寂。
大长老的面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阴霾。
他缓缓拿起卫士呈上来的源晶，温润的能量在他掌心流淌。
“凌霜，”他突然开口。
“在，父亲。”
凌霜躬身应道。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
凌霜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回答：“劳德诺……他从不说谎。
而且，这枚源晶的能量波动很奇怪，它内部似乎残留着一种……非常狂躁的精神印记，就像，被某种强大的意志长时间侵蚀过一样。”
大长老摩挲着源晶，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飘忽，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传我的命令，封锁所有关于‘智慧型噬极兽’的消息，列为最高机密。
另外，将第七队的抚恤金提高三倍，厚葬他们。”
“是。”
“下去吧。”
凌霜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当她走出压抑的大厅，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时，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用兽牙雕刻的哨子。
这是很多年前，劳德诺送给她的，他说，只要吹响它，无论他在哪里，都会赶来。
她紧紧地握着哨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静默深渊……她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燃起了一簇火焰。
有些规则，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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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被卫士带走，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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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老的面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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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飘忽，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传我的命令，封锁所有关于‘智慧型噬极兽’的消息，列为最高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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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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