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之上,流云织就的软榻,星辰点缀的裙摆。月羲赤着双足,蜷在云锦之中,
脚踝上系着的银铃随着她偶尔的晃动,发出清凌凌的碎响。
魔界少主赤燎刚猎了一头肆虐北荒的深渊魔兽,
将那凝聚了魔兽毕生修为的灼炎晶核随意丢给她把玩,那足以引起一界动荡的宝物,
在她指尖如同寻常的红宝石,折射出跳跃的光。“阿羲,下次无聊,用这个砸着听响儿。
”赤燎咧着嘴,竖瞳里是毫不掩饰的、近乎野蛮的宠溺。仙界的太子凌澈坐在一旁,
执壶斟茶,氤氲的灵气是千年木心髓,一滴便可活死人肉白骨,此刻却只是她解渴的饮品。
他清冷的眉眼在望向她时,会微微融化,像雪原上初升的暖阳。
妖族的青澜正用最轻柔的妖力,为她梳理着长及脚踝的银发,
冥府的幽朔则沉默地将一碟往生花糕推到她手边,那是以轮回彼岸的往生花炼制,
能稳固神魂。就连最是超脱的佛子玄寂,也默许他的九品金莲台,在她身侧绽放,
洒下净化一切污浊的佛光。她是月羲,神界遗落在世的最后星辰,被六界主宰们捧在掌心,
细心温养了整整三百年。他们用无尽的珍宝和纵容,为她筑起了一座华美的牢笼,
隔绝了所有风雨,也隔绝了真实。直到那一夜。月羲隐在玉漱池畔那株万年月桂的阴影里,
听着那曾对她许下无数温柔诺言的声音,此刻正冷静地宣判她的死刑。
“……必须在她成年礼当日,阵法运转到极致时动手,方能保证神心完整离体,效用最佳。
”是凌澈,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剥离了情感的寒意。“婉柔等不了太久了!
她那心脉,若不是靠着……”赤燎烦躁地打断,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焦灼的叹息。
“神心至纯,乃天地间最好的药引,不仅能根治婉柔的心疾,更能为她重塑根骨,
享无尽寿元。”青澜的语调依旧温和,却像淬了毒的蜜。“往生花可护她魂魄过渡,
不受惊扰。”幽朔的话语简短,带着死神的笃定。最后,
是玄寂那悲悯却冰冷的嗓音:“阿弥陀佛。月羲乃神族,舍身成人美事,亦是功德。
待她魂归天地,我佛门自当为她诵经千年,助她早登极乐。”“功德?”月羲几乎要笑出声,
喉咙里却涌上一股腥甜。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弯月形的血痕。
三百年的暖意,在这一刻寸寸冻结,碎裂成的冰碴,狠狠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原来,
所有的宠爱,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喂养。只等她养得足够“肥美”,
便要在那万众瞩目的成年礼上,被推上祭坛,剖心取药,
去医治他们真正放在心尖上的那朵娇花——苏婉柔。她踉跄着回到神殿最深处的密室,
启动传承。磅礴的知识涌入,随之而来的,
还有一段被封印的、属于神格核心的记忆碎片——万年前,神界覆灭,她为护佑残存子民,
强行催动超越极限的神力,导致自身神格破碎。濒临湮灭之际,
她的求生本能将最核心的战斗神力和冰冷理智封存于沉睡本体,
于“月羲”的柔软情感、脆弱记忆、对光明的渴望与依赖……这一切被视为“软弱”的部分,
强行剥离出去,化成了一个纯净而无力的灵体。那就是苏婉柔的前身。她不是凡人,
她是月羲亲手割舍的、最不堪一击的“过去”。后来,
苏婉柔的灵体在时空乱流中被凌澈他们所救、所爱。而月羲本体苏醒,
却遗忘了这段分割的记忆,只以为自己是被他们收养的孤女。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了月羲的灵魂。他们深爱着、不惜一切要拯救的,
竟然是她自己早已抛弃的、最脆弱的一部分!而他们如今,要为了救回那个“脆弱的她”,
来杀死这个“完整的、强大的她”!
“哈哈……哈哈哈……”压抑的、带着泪意的低笑在密室中回荡。
她看着镜中自己绝美的容颜,眼底最后一丝属于“月羲”的温度彻底熄灭,
只剩下属于古老神祇的、俯瞰众生的漠然。好,真好。既然你们如此珍爱那个“脆弱”的我。
那我就让你们,亲手毁掉她。她吞下了以神血炼制的幻形丹。成年礼盛宴,六界来朝,
光华璀璨夺目。月羲穿着流光溢彩的神袍,端坐于万众中央,接受着或羡慕或敬畏的目光。
凌澈、赤燎、青澜、幽朔、玄寂分立四周,他们的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愧疚,但更深处的,
是一种即将达成目标的、隐秘的急切。阵法亮起,光华流转。苏婉柔被引至阵眼,
她穿着素雅的衣裙,脸色带着病弱的苍白,看向月羲的眼神,
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即将获得新生的期盼和一丝隐秘的优越。时机到了。月羲缓缓起身,
步履从容地走到阵法中央,走到苏婉柔面前。她对着苏婉柔,也对着她身后那五个男人,
露出了一个无比璀璨、无比纯净,却也无比冰冷的笑容。那笑容,让凌澈心头莫名一悸。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并指如刀,裹挟着决绝的金色神光,没有丝毫犹豫,
猛地刺入了自己华服下左胸的位置!“噗——”金光迸射!
滚烫的、泛着金色光泽的神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华美的衣袍,
也溅落在了冰冷的阵法纹路上。整个九重天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神血滴落的嗒嗒声,
清晰可闻。月羲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晃动,她却强撑着,用染血的手,
在那璀璨的金光与喷涌的血液中,精准地、稳定地,
掏出了一颗兀自剧烈跳动、散发着磅礴生机与纯粹神力的“心脏”!
那颗“心”在她掌心灼灼生辉,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的美。
她抬手,将那颗滚烫的、跳动的“心脏”,递向脸色煞白、浑身僵硬的凌澈。“小心点,
”她的声音因剧痛而微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别弄脏了。
”凌澈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他几乎不敢去接那颗滚烫的、承载着他们所有希望和……无尽罪恶的东西。
他看着月羲胸前那个恐怖的窟窿,看着她迅速流逝的生命气息,大脑一片空白。“快!
给婉柔!”赤燎的嘶吼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仪式被强行继续。
那颗“神心”被引入苏婉柔体内。磅礴的神力瞬间包裹住她,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气息变得强盛,周身甚至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神辉。
凌澈几人顾不上倒在一旁、气息奄奄的月羲,全都围住了苏婉柔,
脸上是无法抑制的激动与狂喜。“成功了!婉柔!你感觉怎么样?
”苏婉柔感受着体内汹涌的力量,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她依偎进凌澈怀中,喜极而泣。
就在这喜悦达到顶点的瞬间——“啊——!”苏婉柔脸上的红润骤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她猛地抓住自己的胸口,
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颗刚刚融入她体内的“心脏”,光芒急剧闪烁,然后,
像一颗被强行掐灭的星辰,迅速黯淡、灰败,表面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石质的裂纹!“不!
怎么回事?!”赤燎目眦欲裂。“心……心脏不跳了!它在……在坏死!
”青澜探出的手如同触电般缩回,声音带着哭腔。
凌澈疯狂地试图用仙力稳住那颗迅速失去生机的“心”,却毫无作用。在他绝望的注视下,
那颗“心”最终“咔嚓”一声,在他眼前碎裂开来,化为一捧毫无灵性的、灰色的粉末!
“不——!!婉柔!!”凌澈崩溃地抱紧瞬间萎靡、气息如同游丝的苏婉柔,
发出了野兽垂死般的哀嚎。“月羲!月羲呢?!她的心!她的心一定还有用!把她找回来!
”赤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疯了一样冲向月羲倒下的地方。然而,
那里只剩下一大滩刺目的、尚未干涸的金色神血,以及几片被染红的、破碎的神袍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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