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ATM机前,屏幕上的余额是1731.5元。这是我和母亲在上海的全部资产。
手机震动,是弟弟的短信:姐,妈安顿好了吗?我一切顺利,勿念。我看着这轻松的问候,
又看向手中刚接到的医院催缴单和学院下发的“宿舍违规留宿警告”,忽然低低地笑了。
1我撑着那把歪斜的旧伞,雨水顺着伞骨滴在脚边的旧皮箱上。上海秋雨的冰冷浸透外套,
也渗进心里。母亲紧挨着我,怀里死死抱着那个旧床单裹成的包袱。
她望着“浦新大学”几个鎏金大字,眼里有敬畏,也有深不见底的不安,
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我的目光钉在校门上,湿刘海黏在额角。
周围新生鲜亮的行李扎得我眼睛疼,身上发旧的格子外套让我像个闯错地方的陌生人。
我对自己说:这就是上海,我拼了命才到的地方。可直到踏进校门那一秒,
我都没敢告诉母亲:为了给她凑路费,我暑假在校外餐馆端了两个月盘子,
加上研一的国家助学金,本该有6000元,却因为我上学期缺勤太多,
被学院扣发了后半年的3000元;助管岗位也早被调给了别人。否则,
我绝不会只让她抱着包袱、连一件换洗衣服都舍不得买。2我费力地把皮箱拖进研究生宿舍,
箱底蹭着光洁的瓷砖发出闷响。靠门下铺的刘静正敷着面膜,漫不经心抬眼,目光越过我,
落到身后怯懦的母亲身上时,动作停住了。她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垂下眼皮,
想藏起那点嫌弃。另外两个说笑分零食的室友也安静了。三双带着打量和诧异的目光,
一齐钉在门口我们这对灰头土脸的母女身上。宿舍里轻松的空气一下子冻住了。
刘静撕下面膜,调整表情,目光在我和母亲之间游移,
最后用试探的语气问:“这位阿姨是……?”我的头垂得更低,
目光锁在自己沾了泥点的鞋尖上。“我妈……刚从老家来看我。”我顿了顿,像在说服自己。
“先暂时住两天,找到房子马上就搬。”我不再看她们,弯腰使劲把旧皮箱往床底下塞。
箱子太大,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母亲更加无措,只挨着床沿坐了小小一点,
双手死死攥着裤腿。她惶恐地垂着眼,连呼吸都放轻了。无声的尴尬和紧张,
在这小小的宿舍里蔓延。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敲鼓:学院规定“宿舍不得留宿外来人员,
超过三日报保卫科”。3揣着一丝希望,我走进辅导员谢若秋的办公室。
、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关于母亲临时探亲遇突发情况的特殊情况说明与申请》双手递过去。
“谢老师,您好。这是我的申请,关于我母亲……”声音带着颤抖。谢若秋接过申请,
目光快速扫过,也就十几秒,他把申请放在桌上。“赵永梅同学,你的情况我了解了。
”他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动作轻,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权威。“但是,
学校宿舍管理规定写得很清楚,不允许非本校人员留宿,即便是临时探亲,
原则上也不超过三天。”他往后靠了靠。“这是原则问题。”“谢老师,我妈她身体不好,
刚来就有些不舒服。等我找到房子,马上让我妈搬出去……”谢若秋抬手,
做个轻微下压的动作,打断了我。“规定就是规定。我会按流程上报,但是,
你要有心理准备,尽快自己解决。”他补充了一句,像怕我抱幻想:“学院上周刚通报,
上学期有助研同学留宿外地男友,被取消当年奖学金评定。你母亲的情况虽属探亲,
但同样影响宿舍安全评比。希望你理解。”这话像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瞬间凉透。
眼里那点光迅速暗了下去。我看着他那张公事公办的脸,看着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
清楚地意识到:我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冰冷、坚硬的制度。4宿舍灯熄,
黑暗一下子涌上来,吞没所有。我和母亲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背贴着背,
能感觉到对方骨头的形状。我们身体僵直,不敢动,怕打破这脆弱的平衡。静,不代表安宁。
母亲因为焦虑,无意识地磨牙,那细小的“咯吱”声,在夜里被放大,
像生锈的锯子拉扯着我绷紧的神经。对面床铺,刘静猛地翻身,床架发出不满的“嘎吱”声,
带着明显的烦躁。我在黑暗里睁大了眼。
母亲的磨牙声、室友的怨气、窗外远远的车流声……拧成一股看不见的绳子,缠上我的脖子,
一点点收紧。5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母亲把我拉到没人的楼梯间。刚站定,
她的眼泪就掉下来,用力抓着我的胳膊,手指发抖。“梅梅,妈是不是拖累你了?
”她压低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每个字都浸着委屈和自责。“你看你室友都不高兴了,
要不,妈还是买张票,回老家去吧。”她嘴上说走,可眼里流露出的全是害怕和不舍。
我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花白的头发,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上气。
我想起小时候母亲挺直的背影,想起深夜灯下她缝衣服的侧脸,想起弟弟轻松的话:“姐,
妈就交给你了……”所有的委屈、压力、累和怨都堵在嗓子眼。我死死咬住嘴唇,
把呜咽硬咽回去。我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用力回握住母亲粗糙冰凉的手。“妈,你别瞎想。
没有的事。会有办法的。”我停了一下,看着母亲泪汪汪的眼睛,像是要让自己也相信,
又说了一遍,声音更重,带着豁出去的劲儿:“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在心里默念:今天就去把奖学金申诉材料交上去,再去研究生助管办排队,
哪怕只能争回一半补助,也能多撑一个月。三天之内,我必须让母亲搬出宿舍,
但不能让她流落街头。上海这么大,总该有巴掌大一块屋檐,肯为我们挡一挡雨。
6午后的太阳照在ATM机上。我指尖微颤,输入密码。屏幕一闪,
跳出一行数字:1731.5元。那个小数点像在嘲笑我,标出我全部的家当。
这1731.5元,
已经加上了我上午刚领到的上个月临时勤工工资260元;否则余额只有1400出头。
国家助学金被扣发后,我递交了申诉,可研工部老师摊手:“缺勤率18%,
超过15%红线,系统直接拉黑,我也改不了。”我缺勤是因为请假回老家带母亲去医院。
他却问都没问,只催我尽快补交学费发票。可眼下最急的不是发票,
而是把母亲从宿舍搬出去。找房意味着押金,意味着至少付三押一的租金,
意味着每月固定的高开销。“1731.5”这个数,在上海的房租面前,
小得像扔进海里的石子。通讯录翻来覆去,能找的人都想了。
舅舅过年时还打电话让我好好读书,说家里就指望我了。可他在老家种地,
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舅妈身体也不好,怎么开得了口。这时,手机一震,
是弟弟赵永强的短信:姐,妈到你那儿安顿好了吗?我这边课题进展顺利,一切都好,勿念。
短短几个字,透着没事人的轻松。我的目光从屏幕上那轻松的语气,
挪回ATM屏幕上冰冷的数字。1731.5元。勿念。
一种巨大的、尖利的、说不出的不公平,像根针猛地扎进心口。我站在阳光下,
却只觉得浑身冰冷。7法学院布告栏前,我被一张新贴的海报吸引,脚步骤然停下。
“鼎峰律所校园招聘实习计划”几个大字跳进眼帘。
我的目光被钉在上面:“丰厚的实习津贴”:数字几乎是我所有零工收入的两倍,
足够覆盖我和母亲的基本开销。“优先留用机会”:意味着一道清晰的、通往体面未来的路。
“业界顶尖导师一对一指导”:是我做梦都想的专业殿堂敲门砖。每一个词,都像一束光,
猛地照进我被黑暗裹住的生活。我一阵眩晕,像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突然见到强光。
我下意识捏紧手里边角磨损的旧文件袋,里面装着我改了又改却不敢投出去的简历。
心底那被压得太久的野心,像冬眠的蛇,闻到了春天的气息,不安分地动了动。
“如果我能拿到……”这念头带着让人发抖的诱惑闪过。我甚至不敢往下想,
怕清晰的渴望会吓跑这点微小的可能。可我那双疲惫和隐忍的眼睛里,
却已不受控制地燃起一簇久违的、固执的火苗。8揣着海报上的信息,
我小跑着回到校外那间便宜小屋。胸口鼓荡着叫希望的东西,让我脸颊发烫。
我急着想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妈!”我推开吱呀响的房门,声音带着轻快。
可屋里等我的,不是我想的那样。昏暗光线下,母亲蜷缩在铺在水泥地的被褥里,缩成一团。
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发出沉重闷哑的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听到我的声音,
母亲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眼神浑浊痛苦。她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抓了抓,
最后死死抓住我伸过去的手腕。“梅梅,你回来了……”气若游丝,带着痰音。
“妈……妈胸口闷,难受……”所有到了嘴边的话,
关于鼎峰律所、关于实习津贴、关于光明的未来,都被硬生生堵回喉咙。
我看着母亲抓住我手腕的那只青筋暴起的手,像落水的人抓着唯一一根浮木。沉默地,
我抽出手,转身倒水,蹲下找药。扶起母亲,看着她把药片吞下去。做完这些,我站在原地,
目光空洞地扫过这间月租400元、墙壁掉皮、满是霉味和药味的小屋。脑子里,
鼎峰律所光鲜亮丽的环境,和眼前破败昏暗的现实,对比得那么残酷。
那刚看到的、仿佛伸手就能够着的未来,一下子变得无比遥远。9等母亲睡着,
我回宿舍准备。我打开弟弟淘汰的老旧笔记本,开机时风扇吃力地嗡嗡响。
我笨拙地挪着触摸板,搜“鼎峰律所招聘要求”。网页慢吞吞地加载:“面试全程英文,
尤其案例讨论环节……”“需要熟练掌握Office软件,
特别是PPT和Excel……”“着装要求专业得体,建议正装……”每一条要求,
都像一堵看不见的、结实的墙。流利英语口语?我只会哑巴英语。熟练办公软件?
我顶多会用Word打字排版。得体职业装?
我看向床头那件唯一正式、领口已经磨白的衬衫。我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书包,
摸到那本硬壳记账本。那里面记着“1731.5”是怎么被一点点花掉的。
一股强烈的自卑涌上来。我和那个光鲜世界之间,隔着能力和知识的鸿沟,
更是跨不过去的经济差距。放弃吗?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按下。鼎峰律所的津贴数字,
像黑暗里的灯塔,发着不容拒绝的光。那是我和母亲活下去的希望。我深吸一口气,
像要把胆怯和自卑都压下去。打开空白文档,清了清嗓子,用很低的声音,
g,my name is...Zhao Yongmei...”10图书馆里很安静。
我坐在角落,面前摊开法律条文和英语笔记,手机显示着面试倒计时。
我正专心背诵复杂的法律英语术语。突然,手机剧烈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出租屋邻居”的号码。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冲出阅览室,
在走廊接起电话。“小赵!你快回来!你妈不行了,咳得喘不上气,我们帮你叫了救护车!
”邻居大妈焦急的声音像锤子砸在我心上。我甚至来不及收拾书本,
抓起书包跌跌撞撞地冲出图书馆,发疯般跑向校门,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市六医院,
快!我妈妈在抢救!”一路上,我的手抖得无法控制,脑海里全是母亲痛苦挣扎的画面。
当我冲进急诊区,抢救室那扇紧闭的、亮着红灯的门,像一道生死线,将我隔绝在外。
我像无头苍蝇一样找到护士站,声音颤抖地询问:“请问,刚才送来的,孙玉兰在哪儿?
”一位护士抬起头,递过来一张单据:“你是家属?病人情况很危险,正在抢救。
先去准备一笔住院押金。”我捏着那张缴费单,上面的数字让我眼前一黑。鼎峰律所?面试?
光明的未来?所有一切,在母亲生死未知的此刻,在抢救室红灯和手里沉重的缴费单面前,
变得遥远、不真实、轻飘飘,像彩色的泡泡。现实,用最狠的方式,给了我一棒子。
11医院走廊空荡荡的,顶灯发出惨白冰冷的光。消毒水味很浓。母亲抢救过来了,
暂时没了生命危险,在病房睡着,脸色苍白,呼吸又弱又急,戴着氧气罩。
我一个人坐在冰凉的长椅上,手里紧攥手机,屏幕亮着。
上面是鼎峰律所发来的面试确认邮件:时间:明天上午九点整。
地点:上海市中心CBD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39层。
我的目光在手机屏幕和病房虚掩的门之间来回移动。看屏幕,那代表通往光明的路,
摆脱泥潭的机会,可能唯一伸手能够着的跳板。看病房,
那里躺着养大我、现在虚弱得像风中残烛的母亲。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子里响:去,
妈妈可能一个人死在医院。另一个声音绝望地挣扎:不去,你可能永远烂在泥里。错过这次,
还有下次吗?你的未来呢?苦读这么多年为了什么?我打开邮箱,打算申请延期,
却想起海报下方那行小字:“如因故不能参加,视为自动放弃,不再另行安排面试。
”我又点开律所官网,找到HR直线,拨过去,无人接听。再拨,终于有人接,
却只说:“日程已排满,无法改期。”两个声音激烈地打架,撕扯着我的理智和感情。最后,
那根叫“孝道”和“恐惧”的弦,压过了一切。我颤抖地抬起手指,点开邮件回复,
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尊敬的HR:因家人突发重病,急需陪护,
本人不得不放弃此次面试机会。非常抱歉……在按“发送”键前一刻,我停住,闭上了眼。
然后,指尖落下。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一瞬间,我清楚地听到,自己身体里面,
好像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碎了。12医院缴费窗口前排着队,我捏着缴费单,
觉得纸重得像铁。我走到窗口,默默递进银行卡。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接过,
熟练地操作POS机。“滴”的一声,刷卡成功。我的心跟着声音一颤。
工作人员递回卡和金额吓人的欠款单。“还差这些。”我接过卡和单据,走到角落,
拿出手机查余额。屏幕上可怜的数字差点让我站不住。我刷空了这张卡,
连同下个月最基本的生活费。巨大的恐慌抓住了我。医药费像个无底洞,我已经掏空了口袋。
我靠着冰凉的墙,深吸几口气,才鼓起勇气,用发抖的手指拨通弟弟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背景吵,好像在实验室。“姐。”“永强,妈住院了,急性心衰,
刚抢救过来。医院的费用……我钱不够了,你看你能不能……”话没说完,被弟弟打断。
“啊?这么严重?”语气带着吃惊,接着变成明显的为难。“姐,我最近手头也特别紧。
导师要求买最新实验器材,要好几千呢!我正为这个发愁。”他停了一下,
语气更“诚恳”:“妈那边你再想想办法行吗?你在上海认识的同学、朋友总比我多。
我实在,唉,走不开,
也帮不上忙……”我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弟弟絮絮叨叨说他课题多重要、他多难。最后,
我什么也没再说,默默挂了电话。我抬起头,再次望向缴费窗口。那不再只是个普通窗口,
而像张着黑乎乎大口、深不见底的深渊。
医药费、房租、生活费……这些都是我背不动的压力。生存,赤裸裸的、残酷的生存问题,
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狰狞样子,彻底摆在我面前。13我再次站在辅导员谢若秋的办公室。
谢若秋没寒暄,直接拿起一份文件,推到办公桌靠近我的一边。“赵永梅同学,
关于你此前在宿舍违规留宿家属的问题,学院领导已经开会讨论过了,并做出了最终决定。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好的预感抓住了我。我以为搬出去就结束了,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虽然你们现在已经搬离,但之前的违规事实已经成立,造成了不良影响。”他抬起眼,
目光锐利地看着我,语气加重:“学院决定,对此事进行记录,并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
如果你母亲再次出现在学生宿舍范围内,或因此事引发任何后续问题,
将直接影响你的品行评定,乃至毕业资格。”说完,他伸出食指,
在通知下面盖着鲜红学院公章的地方,不轻不重“嗒、嗒”敲了两下。
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这是正式文件,我希望你能正视问题的严重性。
不要因为一时的困难,毁掉自己的前途。
”我的目光控制不住地钉在那枚圆形、刺眼的红色公章上。我以为搬出去就能换来喘息,
但最后一点侥幸,被这枚公章彻底烧成了灰。制度的铁墙,用最正式、最无情的方式,
告诉我它无所不在,且再没转圜余地。它追究的不是你现在在哪里,而是你曾经做错了什么,
并且这个把柄,将永远悬在你的头顶。14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我走进出租屋外的公用电话亭。听筒里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着焦虑。终于,
电话被接起,弟弟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背景嘈杂。“永强,
学校……学校为了之前妈住宿舍的事,给我记了严重警告……”我顿了顿,
深吸一口气:“妈这次住院的医药费,我实在撑不住了,医院的账单,还有后续的治疗,
你看你能不能……”话没说完,声音哽住了。电话那头,弟弟沉默了一下,键盘声没停。
“姐,我不是不想帮。”他的语气带着吃惊,随即变成熟悉的、精于计算的为难。“你知道,
我博士课题最关键时刻,导师盯得紧,要求严,我每天睡不到五小时,压力很大。
妈从小就偏心你,说你懂事,能扛事。”他顿了顿,键盘声更密了,像在强调自己多忙。
“而且,你在上海,大城市的机会总比我蹲实验室多。认识的人脉,想办法的途径也广。
妈那边你就多辛苦,克服克服。”最后,他补了一句:“等我出息了,
博士毕业找到好工作后,一定好好报答你和妈。”“嘟——嘟——嘟——”电话挂了。
我还保持着握听筒的姿势,僵在原地。
“等我出息了……”“好好报答……”这些遥远空洞的承诺,
在眼前这火烧眉毛的生存危机和悬在头顶的毕业威胁面前,苍白又可笑。
我慢慢放下沉重的听筒。连一母同胞的弟弟都这样……或许,不该对任何人抱有期望。
舅舅上次偷偷塞给我两百块钱,说是让我买点好吃的,别亏待自己。那钱皱巴巴的,
不知他攒了多久。这情分,我不能再消耗了。15城市在我脚下变成永不停歇的传送带,
我是被生存鞭子抽打、没法停下的陀螺,疯狂旋转。周六清晨五点,天还没亮。
我在早餐店机械地装袋包子豆浆,滚烫蒸笼边烫红了手指。我顾不上,
脑子里算一早上能挣的二十块钱。上午八点,地铁车厢。我挤在人群里,累得几乎站着睡着,
头一点一点,直到差点撞到人才猛地惊醒。强迫自己睁大眼,
默念待会儿要教的初中英语语法点,喉咙干得发紧。下午一点,图书馆角落。我对着旧电脑,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要录入的数据。眼睛又酸又胀,手指敲麻了。周围安静放大了疲惫,
每次眨眼都很沉,但不敢停。数据按条算钱,停下就没收入。晚上七点,餐厅后厨。
堆成山的油腻碗盘几乎把我埋了。我戴着破橡胶手套,站在水槽前,
温热油腻的水溅湿了前襟。洗洁精刺鼻的气味直冲脑子。腰和背因为长时间站着弯腰,
传来撕裂般的酸疼。当我终于结束一天奔波,
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回到潮湿的出租屋时,已是深夜。
我把一天挣到的、带着体温和汗水的零碎钞票仔细数好,放进旧钱包。可是,
这些用透支健康和精力换来的、皱巴巴的纸票,
在母亲下一笔医药费、下月到期的房租和生活费面前,显得那么少,那么微不足道。
身体极度的累,咬咬牙或许能忍。但那种不管怎么拼命跑、怎么榨干自己,
都填不上现实那个大窟窿的、钻到骨头里的无力感,才像最隐蔽的蛀虫,
日夜不停地啃着我的魂,把我往崩溃边上推。16夜深了,
出租屋里只剩母亲沉重均匀的呼吸声和因为风湿疼发出的细微呻吟。
唯一的亮光来自桌上瓦数很低的老旧台灯,光线昏黄。我没睡。我蜷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拿旧皮箱当桌子,趴在上面写东西。
手边摊开从图书馆借来的《高等教育法》和《普通高等学校学生管理规定》。
笔尖在糙纸上沙沙移动,
题是:《关于特殊情况学生人道主义安置的恳请与法律依据分析》这不再是封简单的求情信,
而是一份带着专业印记、试图跟规则讲道理的文件。我引用法条,
指出规定里“扶助经济困难学生”的立法精神和原则条款。我讲事实,
条列清自己和母亲面临的特殊困境:母亲病重无依靠、自己经济困难、校外安置的实际难度。
我字字恳切,又努力保持法学研究生该有的逻辑和克制,
想用规则的语言去撞规则的铜墙铁壁。这盏灯,亮到后半夜。第二天,
我把这份墨迹已干、折得整整齐齐的文件,
郑重地、几乎带着仪式感地塞进学院办公楼下的“意见箱”。接下来几天,
我在焦灼的等待里度过,每次手机响都让我心惊肉跳。几天后,
我在去教学楼的路上被谢若秋叫住。“赵永梅同学,你提交的那份分析,领导看过了。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眼里燃起一丝微弱的期待。“精神可嘉。”谢若秋给了四个字的评价,
然后话头一转,“但是,规定还是要执行的。”他略带惋惜地摇了摇头,
好像遗憾我的“不懂事”。轻飘飘的一句话,甚至没多余解释。我所有引经据典的努力,
所有熬夜的付出,所有想在规则里找活路的挣扎,在这一刻,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那堵叫“规定”的墙,连条缝都没裂。而我,已经用尽了作为学生、作为读书人,
能想到的、最讲理的武器。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把我淹没,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
也一块带走了。17出租屋里的空气,
因为一张随意放在旧桌子上的催缴房租通知单而凝住了。那单子上的数字,像嘲笑的眼睛,
盯着我们母女。母亲的目光从单子上慢慢移开,落在我脸上。灯光下,我眼下的乌青很明显,
脸颊凹了进去,嘴唇起皮,整个人像根拉到极致的弦,随时会断。
看着女儿被生活磨得几乎没了人样,母亲胸口剧烈起伏。她没像往常那样唉声叹气,
而是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哭声里是积压太久的委屈、绝望和自怜。
“梅梅……我的梅梅啊……”她哭喊,不是哭眼前的难处,而是哭诉漫长辛酸的过去。
“妈这辈子……为了你和你弟,吃了多少苦啊……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在厂里,
三班倒,手都磨烂了……后来下岗,找不到活,我……我三天没吃饭啊!就为了省下几块钱,
给你们交学费……”声音哑了,每个字像从肺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丝。“我那时候就想,
再苦再难,也要把你们供出来……让你们有出息,别像妈一样……”情绪越来越激动,
眼神散了,充满极端的自责和绝望。“可现在……现在妈没用了,老了,
不中用了……成了你的拖累……让你读不了书,
让你遭这么大罪……我还活着干什么……我还不如死了干净!我死了你就轻松了!
”一边哭嚎,她一边猛地用自己的头,一下,又一下,去撞旁边斑驳的墙。撞得声音不响,
却闷得让人心惊。我原本麻木地站在原地,听着母亲熟悉又陌生的哭诉,
直到撞墙的“咚、咚”声传来,我才被猛地惊醒。“妈!”我尖叫一声,扑上去,
用尽全身力气从后面死死抱住母亲,不让她再伤害自己。母亲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抖,
像风中的叶子。我紧紧抱着母亲,自己却浑身冰凉,没一丝热气。母亲的哭诉,
那些过去的辛苦付出,此刻不再是温暖的回忆,不再是爱的证明。它们变成了一种武器,
一种浸了水、柔软却无比结实的牛皮绳。这绳子,以亲情和恩情的名义,一圈圈缠上我脖子,
温柔地、却又无比牢固地收紧。18餐厅后厨,
湿热浑浊的空气里满是食物残渣和洗洁精混在一起的浓烈气味。我站在巨大的不锈钢水槽前,
眼前是好像永远洗不完的、沾满油污的碗碟。我戴着破了洞的橡胶手套,
机械地重复冲、抹、涮的动作,腰背的酸疼从尖锐变得麻木。水流哗哗响,
旁边大型洗碗机发出沉闷的轰鸣,厨师的吆喝和锅铲碰撞声此起彼伏。突然,
就在我伸手拿下一个沾着酱汁的盘子时,眼前毫无预兆地一黑,
整个世界瞬间没了颜色和形状,只剩下让人心悸的晕眩。我猛地向前踉跄一步,
额头差点撞到冰冷的水槽边,慌忙用手死死撑住湿滑的池边,才勉强稳住身体。
一阵剧烈的恶心从胃里翻上来,我俯下身,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喉咙痉挛着,
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烧着食管。“喂!你怎么了?
”旁边的同事注意到我的样子,喊了一声。我想回答,想说“没事”,我张了张嘴,
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几个破碎、嘶哑的气音。我努力摇头,
动作僵硬缓慢,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像用完了所有力气。耳边,
洗碗机的轰鸣声、水流声、人声……在这一刻仿佛被蒙上了厚厚的膜,变得特别遥远、模糊,
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19下课铃响了,学生们涌出教室。
我却逆着人流,快步走向讲台,手里紧攥记满笔记的本子,
上面用红笔圈出“形式正义与实质正义在极端案例中的冲突”。“张教授,
关于您课上提到的哈特与富勒的辩论,我有一点不明白……”张教授正准备收拾教案,
抬头见是我,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耐心听我讲我的困惑。
一进到学术里,我像变了个人:语速变快,逻辑清晰,
引用案例和法条随手就来;那双平时装满疲惫焦虑的眼睛,此刻闪着纯粹敏锐的光。
我暂时忘了催缴的房租,忘了医院的账单,忘了母亲沉甸甸的依赖,
完全沉浸在与导师的思想碰撞里。张教授听着,不时点头,眼里赞赏的神色越来越浓。
讨论结束时,他欣慰地拍了拍我单薄的肩膀:“永梅啊,你是我这几年带过的学生里,
最有潜力的一个。对法理有天赋,肯钻研,更难能可贵的是你有自己的思考。”他停了一下,
语气更郑重:“一定要心无旁骛,坚持下去,在学术这条路上走下去。你的未来,不可限量。
”这句肯定,像一道温暖的激流,瞬间涌遍我全身,让我几乎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是我灰暗生活里唯一透进亮光的缝隙,是我确认自己价值的宝贵时刻。
可那暖流来得快,去得也快。“心无旁骛”……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钥匙,
一下子打开现实沉重的大门。
母亲的病容、谢若秋的通牒、打工的疲惫、债务的深渊……所有被暂时挡在外面的纷扰,
以更凶的势头反扑回来。那刚感觉到的暖意,在残酷现实的对比下,瞬间没了,
留下比之前更刺骨的冰凉和绝望。我怎么能“心无旁骛”?我那被寄予厚望的“未来”,
早就被现实的绳子套上了沉重的枷锁。我看着张教授充满信任的目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最后只能挤出一个微笑,然后低下头,轻声说:“谢谢教授,我会努力的。”努力什么?
努力在泥潭里挣扎,还是努力不让自己这么快就彻底沉下去?我自己也说不清。20几天后,
学院公告栏上一则新通知,又一次吸住了我的目光。
是张教授牵头的“长三角地区法律援助资源与实施现状调研”课题组招人通知。通知上写,
课题经费充足,参与的研究生能得到“可观”的津贴。我的心猛地一跳,
好像在又长又冷又黑的隧道里,真的看到一束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楚的光。这笔津贴,
或许能解我眼前的急,让我喘口气。更重要的是,这是张教授的课题,
参与进去不仅能提高学术能力,更是和导师建立更紧密联系的好机会。希望的火苗,
又一次被点着,微弱,却顽强。我几乎屏着呼吸,仔细读具体要求。
可当看到“课题需赴长三角多地市进行为期约两周的实地走访与调研”这一行字时,
我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两周。外地。连续。这几个关键词,像冰冷的锁,
一下子把我刚升起的希望牢牢锁住。
我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母亲的样子:那双总是充满依赖不安的眼睛,
那需要定时吃的瓶瓶罐罐的药,
那个离开我一会儿就可能出问题的、虚弱不堪的身体……这个需要“离开”的机会,
这个对别人来说代表开阔眼界、积累资本的良机,对我赵永梅来说,
却成了一道解不开的、冰冷的枷锁。离开,意味着把母亲一个人丢下,
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和不负责任。我甚至没法向任何人开口求助,因为在我的世界里,
根本没有能临时托付母亲的人。机会就在眼前,带着诱人的津贴和前景,
我却连伸手的资格都没有。一种比没机会更深的绝望和焦虑,悄悄攥紧了我的心。
21进退两难之际,我把最后一点希望放在学校“特殊困难补助”上。我花了几个晚上,
像完成严谨学术论文一样准备申请材料。我填了厚厚一沓表格,
每个空都反复斟酌;我收集了母亲的病历、诊断证明、医药费单子,
甚至找到当年工厂的下岗证明;所有纸用回形针仔细别好,按顺序排好。
我又一次走进学生工作办公室,把这份心血送到谢若秋面前。谢若秋没马上说话,
而是流程性地、一页页翻看。目光扫过吓人的医药费数字,扫过复杂的诊断术语,
他的脸上没流露出任何对应的情绪。终于,他合上最后一页,把材料轻轻放回桌面,
双手交叠放在上面。“赵永梅同学,你的情况,我仔细看过了。”我的心提了起来,
指尖微微蜷缩。“确实比较特殊,但是,它不符合我们‘常规困难’的认定标准。
”他身体微微前倾,用试图让我“理解”的语气解释:“你看,我们常规认定的困难,
比如父母双方无劳动能力、家庭遭遇重大自然灾害、或本人患重大疾病等。
你的母亲有退休金哪怕只有800元,你本人身体健康、具备劳动能力。严格来说,
不属于这些范围。”他停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说出最终判决:“而且,
你母亲的情况,这属于你个人的家庭负担。”他微微摊手,做爱莫能助的样子。“原则上,
学校是不介入的。”“原则”。又是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曾经驳回过我的住宿申请,现在,
又轻轻松松否定我寻求经济援助的可能。
那摞我花了好多夜晚和希望整理出来的、厚厚的证明材料,在谢若秋这句轻飘飘的话面前,
显得那么可笑。我看着谢若秋那张公事公办的脸,一种无力感和荒谬感,让我几乎站不稳。
22那间潮湿的出租屋,好像成了命运专门用来围剿我的死地。
我刚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从外面回来,门就被敲响了。门外站着面无表情的房东,没寒暄,
直接递过来一张纸。“小赵,下个季度的租金,涨一百。这是通知单,三天内付清,老规矩,
付三押一。”“到时候没收到钱,你就自己搬走吧,别让我麻烦。
”付三押一……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捏着通知单,还没来得及从这记重击里回过神,
口袋里手机又响起来。是市六医院的号码。我喉咙发紧,几乎是机械地接起。
“是孙玉兰家属吗?我是王医生。你母亲下一阶段的治疗和用药方案出来了,
费用方面我先跟你预估一下,你看能不能尽快准备……”电话那头,医生报出一个数字。
那个数字,让我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响,医生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手机从无力的手里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水泥地上,屏幕瞬间裂开蛛网似的细纹。
我再也撑不住,身体晃了晃,顺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下去,
最终瘫坐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刺骨的凉意透过薄裤子瞬间传遍全身。
我的目光扫过窄小的房间,最后,定在墙角那个旧皮箱上。它静静地立在那里,颜色暗淡,
边角磨损,像忠实又残忍的见证者,看着我从家乡来到上海,看着我所有的挣扎和幻灭。
法律援助课题?外出调研?这些词现在听起来那么荒谬,像发生在平行宇宙的笑话。
所有的路,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堵死了。连一条缝都没留下。23走投无路之下,
我做了过去二十多年人生里最不敢想的事。我在宿舍楼楼道里徘徊了很久。
直到看见刘静背着精致的小包,说说笑笑和另一个室友从房间出来,准备出去。
机会一闪就过。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往前一步,挡在刘静面前。动作突然,
甚至带着点狼狈。刘静和室友都停下来,疑惑地看着我。“刘静……”我开口,
声音干涩发紧,低得几乎像耳语。我不敢看刘静的眼睛,目光在地面和她鞋尖之间游离。
“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停了一下,
巨大的羞耻感让我脸颊发烫:“我妈妈她……”后面的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母亲的病、家里的困难,这些我一直死死捂着、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的伤疤,
现在却成了我讨饭的借口。刘静显然愣住了,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换成混合着惊讶、尴尬和一丝了然的表情。她看了看旁边同样有点无措的室友,
又看了看眼前头几乎垂到胸口、身体微微发抖的我。那沉默的几秒钟,对我而言,
长得像几个世纪。“哦……哦……”刘静反应过来,连忙拉开自己钱包,看也没看,
从里面抽出两张红色纸币,动作匆忙地塞到我手里。“我只有这么多了,
你先用着……”话没说完,刘静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了一下旁边室友,
低声说了句“我们快走吧”,便匆匆绕过我,快步向楼道口走去。我还僵在原地,
手里捏着那两张崭新的、还带着刘静钱包里香气的百元钞票。为了这两百块钱,
我刚刚亲手把自己最后一点剩下的自尊,明码标价地卖了出去。24事情到底没瞒住。
我“带母求学”甚至陷入绝境的消息,在法学院小圈子里悄悄传开了。我变得更沉默,
走在校园里时,总是尽量贴着墙根,低着头,想把自己缩成没人注意的影子。可是,
就在法学院教学楼走廊里,一个没想到的碰面,给了我很重的一击。
一个平时几乎没交集、只是偶尔在阶梯教室打过照面的男同学,在擦肩而过的瞬间,
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我的眼神复杂,里面没有好奇,没有打量,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好像知道一切的同情。他没说话,
只是默默地把手里提着的一袋苹果递了过来,动作有点突然,也有点笨拙。透明塑料袋里,
红彤彤的苹果,和我灰暗的世界格格不入。见我没反应,他抬起另一只手,
轻轻地、快速地在我单薄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那动作里包含着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好像在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别难过。
”我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那袋递到眼前的苹果,那无声的拍肩,
比任何言语的嘲笑或看不起都更伤人。它用一种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方式,
把我苦苦撑着的最后一点体面,彻底撕碎。我不需要可怜,
尤其是这种沉默的、把我钉在“悲剧主角”位置上的可怜。我没去接那袋水果,
只是极其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猛地转过身,慌张地逃开了那条走廊。
我能感觉到背后也许还有目光:同情的、议论的、好奇的……每一道目光,
此刻都像一根根针,扎在我那颗过于敏感的自尊心上。我不再只是一个陷入困境的学生,
我成了一个被展览的悲剧,一个活在别人叹息和议论里的标本。这种被“看见”的感觉,
比孤立无援更让我感到窒息和绝望。25生活的重压几乎把我的脊梁彻底压弯,
每一天都像在无尽黑暗泥沼中跋涉,看不到一丝光亮。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
一束微光,竟真的穿透了厚重的阴云。那天课后,
张教授特意叫住了正准备低头匆匆离开的我。他脸上带着一种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永梅,你来一下。”他引着我走到走廊相对安静的窗边。我有些茫然地跟着,
心中充满了疲惫的戒备,不知道还有什么坏消息在等着我。“我给你争取到了一个机会。
”张教授没有卖关子,直接切入正题,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法学院今年有一个‘优秀研究生助研’的名额,是跟我的那个国家重大课题相关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澜。“这个岗位,不仅有稳定的月度津贴”,
张教授强调着“稳定”二字,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更重要的是,如果表现优异,
我可以直接向与我们课题合作的顶尖律所推荐。”他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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