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檐角挂着雨帘，将朱红宫墙洗得发亮。
萧承煜踏着积水走进殿门时，暖阁里的地龙正烧得旺，混着熏香的热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湿冷形成两个世界。
皇后梁氏端坐在紫檀木椅上，一身正红凤袍衬得她面容雍容，只是眼角刻意描的飞翘眼线，泄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
她见萧承煜进来，立刻起身笑道：“皇儿可算来了，母后宫里炖了三个时辰的银耳羹，就等你呢。”
萧承煜行礼请安，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座的几人。
皇后的弟弟梁通政坐在下首，正端着茶盏假装品茶，指尖却在杯沿不停摩挲；旁边还坐着几位外戚官员，个个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都在他身上打转。
这哪里是家宴，分明是场鸿门宴。
“劳母后挂心了。”
萧承煜在对面坐下，侍女立刻奉上一碗银耳羹，甜香里带着些微的杏仁味。
他拿起银勺，却没有立刻入口。
梁氏何等精明，见状便笑道：“皇儿是怕母后宫里的东西不干净？”
她拿起自己面前的碗，舀了一勺递到唇边，“你看，母后跟你用的是同一锅炖的。”
萧承煜这才缓缓舀了一勺，温热的甜羹滑入喉咙，那点杏仁味却在舌尖萦绕不去。
他放下银勺，开门见山：“母后此时召儿臣来，想必不只是为了这碗银耳羹吧？”
梁通政放下茶盏，哈哈一笑：“太子殿下说笑了，娘娘不过是疼你。
倒是听说，殿下刚从养心殿回来，圣上龙体如何？”
“父皇仍在静养。”
萧承煜淡淡道，“舅舅关心父皇，不如多在通政司办实事，少些闲心思。”
梁通政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本想打探圣上是否谈及军粮的事，没想到萧承煜如此首接。
梁氏适时打圆场：“皇儿这话就重了，你舅舅也是关心则乱。
说起来，周显那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外面都传是冲着太子府来的，母后宫里听着都揪心。”
“周显贪赃枉法，与儿臣无关。”
萧承煜的声音冷了几分，“倒是听说，周侍郎死前曾接触过通政司的人，不知舅舅可有耳闻？”
梁通政猛地拍了下桌子，茶盏里的水溅出不少：“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怀疑是老夫害了他？”
“本王只是随口一问。”
萧承煜挑眉，“舅舅何必动怒？”
暖阁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梁氏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换上温和的笑：“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争这些做什么。
皇儿刚从外面回来，定是累了，先去偏殿歇歇，母后让人把羹再热一热。”
萧承煜起身告退，刚走到门口，就听梁氏在身后道：“对了皇儿，听闻你带回个永定侯府的小厮？
那沈家虽是勋贵，如今却己是末落，皇儿还是少与他们来往，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萧承煜脚步未停，只淡淡丢下一句：“母后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出了暖阁，冷雨扑面而来，萧承煜才觉得胸口的憋闷散了些。
他对身后的侍卫道：“去偏殿看看那小厮，别让任何人靠近。”
侍卫领命而去，他却没有回偏殿，反而转身朝宫墙的方向走去。
雨幕中，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正候在墙角，见他过来便跪地行礼：“属下参见殿下。”
这人是萧承煜安插在锦衣卫的暗线。
“查得如何？”
萧承煜问道。
“回殿下，周显确实是被人毒杀的，仵作偷偷验过，他指甲缝里有杏仁粉的残渣。”
黑衣人低声道，“而且属下查到，昨夜赵迁从永定侯府搜走的那幅画，并未送进诏狱，而是首接给了梁通政。”
杏仁粉……萧承煜心头一凛，刚才那碗银耳羹里的杏仁味，绝非偶然。
而梁通政急着要那幅画，想必是怕密语泄露。
“还有，”黑衣人顿了顿，“通政司的粮仓昨晚有异动，运出了十几车麻袋，看方向像是往京郊去的。”
京郊？
萧承煜想起青竹提到的“画中孤峰”，那位隐居孤山的前户部尚书，不就在京郊吗？
梁通政这是要杀人灭口？
“备马！”
萧承煜沉声道，“去京郊孤山！”
黑衣人刚要应声，就听偏殿方向传来一阵喧哗。
萧承煜心头一紧，快步赶过去，只见侍卫正与几个太监推搡，为首的太监拿着皇后的令牌，厉声喝道：“娘娘有旨，那小厮形迹可疑，需带回凤仪宫审问！”
“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侍卫寸步不让。
萧承煜走进偏殿，只见青竹被捆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团，脸上多了几道新的伤痕。
而那个拿令牌的太监，正狞笑着往青竹嘴里灌东西，看颜色像是药汁。
“住手！”
萧承煜怒喝一声，一脚踹翻了太监手里的药碗。
药汁泼在地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那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跪地连连求饶：“殿下饶命！
是娘娘……是娘娘让奴才给这小厮灌哑药，免得他乱说话！”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青竹惊恐的脸上，怒火瞬间冲上头顶。
梁氏好狠的心，竟想让青竹变成哑巴，永绝后患！
“把这些人拖下去，杖二十，扔进慎刑司！”
萧承煜的声音冷得像冰，“另外，传令东宫卫，封锁凤仪宫通往外界的所有通道，没有本王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侍卫们轰然应是，拖走了哭喊求饶的太监。
萧承煜解开青竹身上的绳索，拿出他嘴里的布团，沉声道：“现在可以告诉本王，‘画中孤峰’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青竹咳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道：“前……前户部尚书林老大人，就住在孤山。
周侍郎的账册，当年是林老大人亲手做的，他知道梁通政换粮的证据！”
果然如此！
萧承煜心头一震。
三年前北疆军粮被换，导致将士惨死，当时的户部尚书正是林老，后来被梁通政诬陷贪腐，贬为庶民隐居孤山。
原来周显早就留了后手，让林老藏着证据！
“梁通政的人己经往孤山去了，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
萧承煜扶起青竹，“你还能走吗？”
青竹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侯爷说，林老大人手里有本‘黑账’，记着梁通政这些年倒卖军粮的明细，还有……还有当年构陷林老的人证名单。”
萧承煜不再多言，带着青竹快步出宫。
雨夜里，两匹快马冲破雨幕，朝着京郊孤山疾驰而去。
他知道，这一趟不仅要保住林老和那本黑账，更要揭开三年前的旧案。
而一旦成功，梁家在朝中的根基，必将动摇。
凤仪宫内，梁通政得知萧承煜带青竹离宫，还封锁了宫门，顿时慌了神：“姐姐，这可怎么办？
太子定是要去孤山找林老头！”
梁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却依旧镇定：“慌什么？
孤山那边，我早就安排好了人。
就算萧承煜找到林老头，也带不回那本账册。”
她看向窗外的暴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更何况，他能不能从孤山回来，还不一定呢。”
雨越下越大，山路泥泞难行。
萧承煜勒住马缰，望着前方被雨雾笼罩的孤峰，隐约能看到山腰处有几点微弱的火光。
那是林老的住处，还是……梁通政派去的杀手？
他握紧腰间的佩剑，对青竹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跟紧我。”
青竹点头，握紧了袖中沈砚之给他的匕首。
他知道，这场雨夜里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身后，是摇摇欲坠的江山，身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只有闯过去，才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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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那边，我早就安排好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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