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夜妖儿己收拾妥当。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黑衣，墨发利落地束在脑后，全身上下除了那柄薄如柳叶的匕首，再无他物。
墨渊没有多言，只是递给她一张薄薄的纸笺和一小袋碎银。
“目标，黑石城，富商王百万。
限期七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这是你的身份路引与盘缠。
记住，你只是一个去黑石城投亲的孤女。”
夜妖儿接过，看也未看便纳入怀中。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去完成一次寻常的远足，而非夺人性命。
“是，主人。”
没有送别，没有叮嘱。
她转身，瘦小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没入山谷外浓重的雾气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离开这座囚笼般的山谷。
外界的空气带着尘土与草木的气息，与山谷中终年不化的阴冷潮湿截然不同。
她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天边逐渐泛起的鱼肚白。
按照墨渊教导的方位辨识与潜行技巧，她昼伏夜出，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前行。
饿了便以干粮果腹，渴了便饮山涧溪流。
她像一头真正的幼兽，谨慎而高效地移动着，尽可能地不留下任何痕迹。
五日后，黑石城那斑驳而高大的城墙映入眼帘。
城门口车水马龙，商队、行人、乞丐混杂在一起，喧嚣鼎沸。
各种气味——汗味、牲畜的膻味、食物的香气、垃圾的腐臭味——交织成一张复杂而充满生机的大网，向她扑面而来。
夜妖儿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山谷中长达三年的与世隔绝，让她对外界的人烟产生了片刻的不适。
那些嘈杂的声音，那些鲜活的面孔，都与她记忆中那个死寂的村庄、冰冷的山谷格格不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脑海中迅速闪过墨渊的教诲：“融入，是最好的伪装。
恐惧与迟疑，是杀手最先需要摒弃的东西。”
她低下头，将周身那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收敛殆尽，脸上换上了一副符合她年龄的、带着几分怯懦与疲惫的神情，混入了排队进城的人流中。
守城的卫兵懒洋洋地检查着她的路引，目光在她过于苍白清秀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
“投亲？
投什么亲？”
“……舅舅，在城里做木匠。”
夜妖儿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女。
卫兵挥挥手，放行了。
踏入黑石城，更大的声浪席卷而来。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声……她如同一条游鱼，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熙攘的人流中，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街道的布局、巡逻卫兵的路线、以及可能的逃生通道。
根据情报，王百万的府邸位于城西富人区。
她并未急于靠近，而是在相邻的几条街道徘徊，熟悉环境。
她注意到，王府的守卫确实比寻常富户要森严一些，门口站着两名气息沉稳的带刀护卫，院墙也明显高出一截。
她在王府对角的一家廉价客栈要了一间最偏僻的上房。
房间狭小阴暗，但窗口正好能远远望见王府的侧门与一部分院墙。
接下来的两天，夜妖儿化身成了一个沉默的影子。
她时而在王府附近的茶摊佯装歇脚，时而混在街边看杂耍的人群中，将王府护卫换岗的时间、巡逻的频率、甚至后院仆役出入的规律，都默默记在心中。
她发现，王百万此人极为惜命且多疑，平日深居简出，身边总跟着两名贴身护卫。
府内养着不少护院，但并非铁板一块，换岗时总有片刻的松懈。
时机，就在今夜。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夜。
子时刚过，整个黑石城陷入了沉睡，只有打更人悠长的梆子声偶尔响起。
夜妖儿如同一缕黑烟，从客栈的窗口滑出，融入建筑物的阴影中。
她避开主干道，利用墙角的阴影、屋檐的遮挡，悄无声息地向着王府逼近。
高耸的院墙并未能阻挡她。
她像一只灵巧的猫，助跑、蹬踏、伸手一勾，便翻上了墙头，伏低身体，仔细观察着院内的动静。
两名护院提着灯笼，慢悠悠地从远处走过，低声交谈着，丝毫没有察觉墙头上的不速之客。
待他们走远，夜妖儿看准时机，轻盈地落入院中，落地无声。
她根据白天的观察，如同一道真正的幽影，避开巡逻的路线，向着主卧的方向潜行。
主卧位于内院，灯火己熄。
她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廊柱的阴影里，听着房内传来的沉重鼾声。
就是这里。
她取出匕首，用巧劲无声地撬开窗栓，身形一滑，便进入了室内。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一种富人身上特有的、令人作腻的香料味。
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她能看见床榻上那个肥硕的身影，鼾声如雷。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她如同执行过千百次般熟练，脚步轻捷地靠近床边，手中的匕首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寒光，精准地切向了王百万那粗壮的脖颈。
然而，就在匕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本该熟睡的王百万竟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惊骇与一丝狡诈！
他肥胖的身体以一种不符合体型的敏捷向里一滚，同时张口欲呼！
“有刺——”声音戛然而止。
夜妖儿的反应快得超乎本能！
在王百万睁眼的瞬间，她己如影随形般跟上。
在他滚躲、呼喊的同一刻，她的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右手的匕首没有丝毫停滞，以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狠狠地刺入了他因惊骇而微微抬起的咽喉！
“噗——”利刃割开血肉与气管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王百万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绝望，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夜妖儿一手一脸。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目标断气，迅速抽出匕首，在其锦被上擦拭干净。
任务完成。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致命。
就在她准备按原路撤离时，内间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一个软糯而带着睡意的童音响起：“爹爹……什么声音呀？”
一个约莫西五岁、穿着丝绸睡裙的女童，揉着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地从内间走了出来。
她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看向床榻的方向。
然后，她看到了站在床边的、一身黑衣、脸上沾着点点血迹的夜妖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夜妖儿握着匕首的手，指节瞬间绷紧。
她完全可以在一瞬间让这个女童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杀死那头灰狼一样。
这是最符合杀手准则的选择，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女童愣愣地看着她，那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尖叫，只有一丝刚睡醒的茫然和……好奇。
她就那样歪着头，纯真得不染一丝尘埃。
这双眼睛，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刺入了夜妖儿冰封的心湖深处。
墨渊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杀手，不能有心。”
脑海中，灰狼倒毙时那不解的眼神与眼前女童纯净的目光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她的动作顿住了。
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仅仅是一瞬。
下一刻，她深深地看了女童一眼，仿佛要将这抹纯净刻入脑海，随即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从窗口掠出，迅速融入外面的黑暗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室内浓郁的血腥味，以及那个站在床边、尚不知发生何事、眼神懵懂的女童，见证了方才那短暂而致命的交锋。
夜妖儿沿着既定的撤退路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离开了王府，消失在黑石城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她的心跳，在脱离危险区域后，才后知后觉地微微加速。
不是因为刺杀的风险，而是因为那双眼睛。
她抬起手，看着袖口沾染的、己经变得暗红的血迹，又仿佛能感受到脸上那不属于自己的、温热黏腻的触感。
第一次任务，完成了。
她成功地扮演了“幽影”，夺走了一条性命。
但为何……心中那片冻结的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的涟漪？
她甩了甩头，将这份陌生的情绪强行压下。
现在，她需要尽快离开黑石城，返回山谷复命。
只是，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灵魂深处，某个被坚冰层层包裹的角落，因那抹不该存在的纯净，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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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灰狼倒毙时那不解的眼神与眼前女童纯净的目光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她的动作顿住了。
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仅仅是一瞬。
下一刻，她深深地看了女童一眼，仿佛要将这抹纯净刻入脑海，随即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从窗口掠出，迅速融入外面的黑暗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室内浓郁的血腥味，以及那个站在床边、尚不知发生何事、眼神懵懂的女童，见证了方才那短暂而致命的交锋。
夜妖儿沿着既定的撤退路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离开了王府，消失在黑石城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她的心跳，在脱离危险区域后，才后知后觉地微微加速。
不是因为刺杀的风险，而是因为那双眼睛。
她抬起手，看着袖口沾染的、己经变得暗红的血迹，又仿佛能感受到脸上那不属于自己的、温热黏腻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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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何……心中那片冻结的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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