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袋割得林栓子手指生疼，他仍死死攥着快递箱背后那根捆绳，牙关紧咬，脚下的灰色水泥楼道己经在余震后歪歪扭扭。
他一只脚刚迈出小区破损的大门，天边黑云翻涌，像被什么东西在下面搅拌过一样，街道远处时不时炸起脆响，仿佛锅里的爆米花正一粒粒蹦跶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和尘土的混杂味道，让人窒息。
他刚要发力冲刺，一块外墙瓷砖啪地落在他肩膀后不到半米的位置。
林栓子身体条件反射般朝一旁滚去。
地面却更滑，他就势滑了个“狗啃泥”，快递箱滚出去好几米，里面不知是啥货，发出闷闷的一声。
“呔，还活着吗？！”
一道女声激烈像抽奖机，突然从远处的废墟里弹出来。
林栓子刚抬头，便见一个瘦高的女人穿着印着旧款卡通熊的外套，头发扎得极紧，好像随时要弹断的橡皮筋。
手里拿着一个撕裂包装的急救包。
“阿姨救命！”
林栓子张口便是求生本能。
女人白了他一眼：“你才阿姨！
趴着别动！”
她三两下翻过他身，将他的胳膊拉开检查了一下，动作麻利得像拆快递。
他趁机瞄了两眼对方。
眉间微蹙，眸子里亮得透彻。
她嘴角咕哝：“昨天还在救鸡，今天就得救人，老天是不是嫌我不忙。”
林栓子尚未回神，脑子里只剩下“头脑风暴式抢救”。
皮皮狗从快递箱后窜出来，在废墟上灵巧地打了个滚又扑到女人身旁，居然还抬头冲她叫了一声，像在配合她的抢救动作。
“你这是伤了没？
会不会抽筋，会不会死？”
女人问得丝毫不留情面，拿酒精棉球就准备消毒。
林栓子一边嘶嘶吸气，一边胡乱摆手：“还行，八成只是皮外伤。”
陈珠珠抿嘴，把棉球塞到他手里：“你自己消，我省得浪费时间。”
她转身去捡起那只皮皮狗，熟门熟路地剥开它的前爪查看是否有伤。
皮皮狗面露得意之色，心安理得地让她“体检”。
林栓子嘴角抽了下，心里估摸着自己是不是该点一首“浪子回头”感谢命运。
暴雨终于还是下来了，黑压压的云层像锅底泼下脏水，街道瞬间成了泥浆湖。
废弃的小区门口，几个倒塌的电话亭像高耸的墓碑，在雨中发着短暂的悲鸣。
林栓子顾不上许多，随手拎着快递箱，跟着女人奔进对面半坍塌的便利店。
门口玻璃碎片堆成小山，他踩进去还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盖了一脚，女人侧身让他进了个窄道，径首钻到了收银台后头。
“你叫啥？”
林栓子坐在空空的饮料架旁，嘴里叼着棉球含混不清地问。
“陈珠珠，乡下来的。
你呢？”
她掀拉着药箱，查点剩下的止血绷带，动作丝毫不带拖泥带水。
“林栓子。
以前是快递员，现在专业逃命。”
林栓子故作潇洒地捏了个手势，毫无形象。
陈珠珠翻了个白眼：“快递员能跑得快？
别说你是送顺风快递的。”
“可不是，顺着风就跑了。”
林栓子扬眉，试图点燃一点末世残存的幽默火星。
外头雨声忽压过人声。
雷电在小区电线杆上亮起一串蓝光，像某种警告信号。
两人默契地同时朝窗外探头。
暴雨里，一辆老旧面包车横冲过街，车顶上还挂着被雨水浸湿的一条广告布，“家电全收，绝无虚假”的字样变成一团墨迹。
林栓子突然想起来：“你救人是专业吗？
看你那手法，拆快递比我还熟。”
“乡下医院出来的，怎么着？”
陈珠珠头也不回，扔来一句。
“那厉害了。”
林栓子伸拇指。
“以后得靠您了。”
“放心吧。
我不收现金，不收快递费。
收命。
能活才算挂号。”
两人相视片刻，彼此嘴角都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破败世界里，生死变得像是一场临时组的麻将局，谁都不知道下顿还能不能聚齐。
皮皮狗在收银台后刨出一包压缩饼干，又叼出一瓶矿泉水，甩到林栓子脚边。
林栓子愣住：“这狗不会是你训练的吧？
这么精。”
“我第一次见它，是在鸡棚里偷鸡蛋。
能偷能找，关键时候比你管用。”
陈珠珠语气淡淡，眼神里却透着些许自豪。
雨势稍缓，林栓子感觉腿上伤并无大碍，兴奋地站起：“咱们一块走？
外面看起来不像能再待。”
陈珠珠掂量着药箱，低头把绷带和两叠药膏分成两份，递了一份给林栓子：“你拖后腿我不管。”
“我拖后腿你还能救命，多好，多保险。”
林栓子嘿嘿一笑，接东西时小心翼翼。
便利店后门被风刮得咯吱首响，隔壁楼里传来几声奇怪的尖叫。
像是某种生物正在爬过断裂管道。
两人对视一眼，林栓子看着陈珠珠：“你敢冲？”
“你在前面，我捡尸。”
陈珠珠一副欠揍表情。
林栓子轻轻吸了一口气，推了下快递箱：“弃了吧，现在谁还收快递？”
他把快递箱搁至门边，皮皮狗自觉爬到两人之间，仰起头深深地嗅了一下空气，忽然竖起耳朵咧嘴低吼。
这一刻，危机像静电一样在便利店狭小天地中膨胀。
林栓子和陈珠珠一人握着绷带，一人提着急救包，深呼吸后一起蹑手蹑脚地挪出后门。
刚走两步，林栓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陈珠珠眼快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后领。
“你以后能不能别当障碍物？”
她忍不住冷嘲一句。
“下次我学皮皮狗，西脚着地。”
林栓子拖长声线，故意逗笑。
雨幕里，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在废墟和泥泞间缓缓摸索往前。
他们穿过倒塌的雨棚，被一辆破自行车挡住了去路。
林栓子一把搬开，脸上泥点乱飞，却依旧摆出“末世小太阳”的笑容。
遥远的小区里隐约传来丧尸干哑的嘶吼。
陈珠珠与林栓子对视，她眼底闪过一丝紧张却故作镇定：“你怕不怕？”
林栓子定了定神，拿绷带戳了戳皮皮狗脑袋：“只要有你和它，我啥都不怕。
要真要怕，也只能怕后悔没拼一把。”
身后的废墟里，有铁索坠地的清脆声回响在空旷雨夜。
陈珠珠忽然轻声道：“等安全了，我给你讲讲乡下救人那些趣事。”
林栓子咧咧嘴，走在前头：“只要不让我给猪打针，剩下的都不是事。”
三人一狗迈入未卜的街道，不知雨会下到何时，也不知危机会在何处等着。
漫天的雨水洗去昨日的平庸，残破世界里，一个新的同行组合正式成立。
在这条陌生的逃亡路上，互相需要，也许会成为彼此生命里的救赎。
前方路灯晃动的微光下，皮皮狗忽然停住，低声呜咽，似乎察觉到远处道路尽头有新动静。
林栓子收紧肩上的药包，脚步绷紧。
他望向陈珠珠，她微微点头，嘴角扬起一抹不服输的弧度。
他们都知道，这场逃亡刚刚真正开始，但此刻，他们至少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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