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警署的审讯室，灯光惨白。
瘦高个，真名李伟明，瘫坐在铁椅上，面对周永仁连珠炮式的追问和沈望舒偶尔插出的、首击要害的问题，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是我干的。”
李伟明声音嘶哑，眼神空洞，“那三台丰田3S-FE发动机，值十几万……我一时鬼迷心窍。”
“阿东怎么发现的？”
周永仁敲着桌子。
“他……他清点库存对不上数，就查记录。
我做的假记录被他看穿了。”
李伟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昨晚他约我在后巷谈，说要告诉超哥。
我们吵起来，他推我……我兜里的螺丝刀掉了，他弯腰去捡，想捅我……我抢过来，就……就……”他双手捂住脸，说不下去了。
沈望舒安静地坐在一旁，记录着。
李伟明的供词，与他在“案发现场”通过观察和推理重构的经过基本吻合。
激情杀人，但嫁祸的心思却相当缜密。
如果不是那半个脚印和爆牙超裤脚上不合常理的“泥点”，这案子很可能就以爆牙超屈打成招或者成为悬案告终。
“为什么把脏水泼给爆牙超？”
周永仁冷声问。
“他……他之前为那三台发动机的事，跟阿东吵得最凶，还动了手……很多人都知道。
我以为……你以为天衣无缝？”
周永仁嗤笑一声，合上笔录本，“等着上法庭吧。”
走出审讯室，外面己是深夜。
警署里却依然灯火通明，几个值班的同事看他们的眼神都带着惊奇。
一天之内，一个新来的见习督察跟着周永仁这个老油条，就把一桩棘手的无头凶杀案给破了，还抓了现行，这效率堪称惊人。
“阿仁，带沈督察去吃个宵夜，算我的。”
CID的主管，戴着眼镜、面色严肃的陈警司难得地露出一点笑容，拍了拍周永仁的肩膀，又对沈望舒点了点头，“沈督察，干得漂亮。
报告写得详细点。”
“Yes, Sir！”
两人立正回应。
走出警署，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天的闷热。
周永仁带着沈望舒走到警署后面一条小街的露天大排档。
“肥佬，照旧，加多份炒蟹，两支啤酒。”
周永仁显然熟门熟路。
老板应了一声，锅铲在铁锅上翻飞，镬气升腾。
周永仁用牙咬开啤酒瓶盖，递给沈望舒一支，自己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长长舒了口气。
他看着沈望舒，眼神里的审视淡了不少，多了几分认可和好奇。
“今天的事，谢了。”
周永仁说道，“要不是你，我可能真把爆牙超那蠢货当凶手抓回来了，到时候真凶逍遥法外，乐子就大了。”
“师兄客气了，分内事。”
沈望舒拿起酒瓶，和周永仁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冰凉的啤酒滑入喉咙，带走了一丝疲惫。
“分内事也分怎么做。”
周永仁夹起一筷子刚上的干炒牛河，“你那套观察推理的路数，还有最后那一下……不像警校教的。
在英国学的？”
沈望舒心中微动，知道这是周永仁在探他的底。
他放下酒瓶，语气平和：“警校教的是基础。
在英国接触过一些犯罪心理学和行为分析的理论，觉得有用，就自己琢磨了一下。
至于身手，家里以前开过武馆，跟着练过几年，杂而不精，让师兄见笑了。”
他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既解释了能力的来源，又显得谦虚，不至于太过扎眼。
周永仁“嗯”了一声，也不知信了多少，但没有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在警队，能力比背景更重要。
“犯罪心理学……行为分析……”周永仁咀嚼着这两个词，摇摇头，“你们这些喝过洋墨水的，就是名词多。
不过，有用就行。”
炒蟹上来了，香气扑鼻。
两人暂时放下了案子，专注于眼前的美食。
几口啤酒下肚，气氛松弛了不少。
“师兄，”沈望舒状似无意地问道，“我看署里好像挺重视这个案子？”
周永仁嗤笑一声，掰开一只蟹钳：“重视？
死个古惑仔，上面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陈Sir高兴，是因为我们破得快，没浪费太多警力，给他长了脸。
最近O记那边压力大，好几个大案没进展，我们CID能自扫门前雪，就是功劳。”
沈望舒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就是基层警队的现实。
“O记……是跟‘洪兴’、‘东星’有关？”
他试探着问。
庙街的喧嚣、后巷的罪恶，都让他感觉到，那更大风暴的前奏，正在临近。
周永仁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深邃：“那些是明面上的大风浪。
我们CID，对付的是水下的暗流。
不过……”他压低了声音，“最近确实不太平。
听说洪兴的蒋天生和东星的骆驼快要谈崩了，为了九龙城寨那边拆掉后的新地盘。
O记和反黑组的人，最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九龙城寨……沈望舒目光一闪。
这座传奇的“三不管”地带即将在明年清拆，其释放出的巨大利益和权力真空，足以让所有帮派疯狂。
这确实是《古惑仔》系列故事即将拉开大幕的关键背景。
他不再多问，转而和周永仁聊起警署里的人员构成、一些不成文的规矩，以及油麻地地面上需要特别注意的几个“人物”。
周永仁见他悟性高，懂分寸，也乐得提点他几句。
这顿宵夜，吃得颇有价值。
第二天，沈望舒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撰写案件报告。
他没有仅仅罗列破案过程，而是着重分析了案件中暴露出的问题：1. 走私汽车发动机这一新型犯罪趋势的抬头，建议加强与海关、交通部门的联动，从源头打击。
2. 针对辖区内旧楼唐楼管理混乱、易于藏污纳垢的问题，建议联合消防、屋宇署进行周期性巡查，并建立更完善的租户登记备案（在合法范围内）。
3. 强调了现场微量物证（如鞋印、纤维、特殊土壤）在排除嫌疑、锁定真凶中的关键作用，建议提升现场勘查的细致度和技术支援。
这份报告，既有扎实的案例支撑，又提出了具有前瞻性和可操作性的建议，远远超出了一份普通结案报告的价值。
当他将报告交给陈警司时，这位严肃的上司仔细看了足足二十分钟，然后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沈督察，”陈警司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这份报告，我会亲自呈送给署长。
你很好，不仅会破案，还会思考。
警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消息很快在小小的油麻地警署传开。
新来的沈督察，不仅身手了得、观察入微，写报告也是一把好手，连陈警司都赞不绝口。
一时间，那些原本对这个“空降”见习督察抱有观望甚至轻视态度的老警员们，态度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沈望舒清楚地感受到这种变化。
他知道，自己凭借第一个案子，算是初步在这片泥泞的土壤里，扎下了一颗微小的根。
下午，他跟着周永仁处理几起寻常的盗窃和纠纷，过程平淡。
但在返回警署的路上，经过砵兰街口时，他看到几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停在“辉煌夜总会”门口，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神色冷峻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穿着白色西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去。
虽然隔得很远，但沈望舒一眼就认出，那个白衣男人，正是洪兴社的现任龙头——蒋天生。
几乎同时，街对面另一家夜总会的门口，也出现了一群人，为首者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眼神桀骜，隔着一条街，目光都与蒋天生一行人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那是东星社的坐馆——骆驼。
周永仁也看到了这一幕，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低声骂了句：“**，要出事。”
沈望舒默默地看着。
庙街后巷的凶杀案只是开胃小菜，这弥漫在空气中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才是真正的主菜。
他的“先知”告诉他，风暴，真的要来了。
而他，必须在这风暴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积蓄力量。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本薄薄的、己经开始记录一些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符号的笔记本，眼神沉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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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时，街对面另一家夜总会的门口，也出现了一群人，为首者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眼神桀骜，隔着一条街，目光都与蒋天生一行人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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