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惊堂告延祐三年深秋，元大都的晨雾还没散，警巡院的朱漆大门刚推开一条缝，
就被一阵凄厉的哭喊撞得嗡嗡响。“大人！救命啊！求大人为小妇人做主！
”徐氏披散着头发，一身青布衫被露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她扑跪在刚升堂的庭院里，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
值班捕头李彪刚提着腰刀站定，被这阵仗闹得皱紧了眉：“妇人休哭！有话慢慢说！
大清早的，嚎什么丧！”徐氏抬起头，一张素净的脸上挂满泪痕，眼睛红肿得像两颗烂桃，
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我丈夫张阿贵，昨晚失踪了！他……他定是被人害了！
凶手就是工头王老实！求大人抓他归案，还我丈夫一条命啊！”这话一出，
围观的街坊立刻炸开了锅。有人低声议论：“张阿贵？就是那个木匠？
昨天我还见他跟王老实在工地吵得面红耳赤呢！”“王老实那人心眼小，克扣工钱不说，
记仇得很，真能做出这种事？”李彪眉头皱得更紧，挥手让捕快把徐氏扶起来，
带进堂内：“你且细细说来，张阿贵何时离家？与王老实为何争执？你怎就断定是他害了人？
”徐氏被按坐在堂下的石凳上，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耗尽了力气，却还是强撑着开口，
每说一句都带着哭腔：“昨晚他下工回来，喝了不少酒，进门就骂王老实不是东西，
说扣了他三天工钱，还威胁他‘再敢顶嘴就卸了他的胳膊’。我劝了他几句，
他喝得醉醺醺的，倒头就睡在炕边。今早我起来做饭，发现炕是空的，
院里院外找遍了都没人！”她说到这里，突然拔高了声音，眼神里满是悲愤：“大人！
除了王老实，谁还会害他？他们积怨不是一天两天了！定是我丈夫昨夜醉酒去找他理论，
他把我丈夫害了！求大人快去抓他，晚了恐怕就找不到我丈夫的尸骨了！”李彪沉吟片刻，
徐氏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又有街坊佐证二人昨日确有争执，王老实确实有重大嫌疑。
他当即拍了惊堂木：“来人！速去工地将王老实带来！再派两人随这妇人回她家查看，
若有痕迹，即刻回报！”两名捕快领命而去，剩下的人簇拥着徐氏往她家赶。徐氏走在前面，
后背挺得笔直，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她低着头，
没人看见，她红肿的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慌乱。张阿贵家在胡同深处，
两间低矮的土房，院角堆着半垛柴火，炕边的小桌上，还放着昨晚张阿贵喝剩的半碗凉水。
捕快仔细搜查了院子和屋子，门窗完好，地面干净，
除了炕边隐约有几滴深色的印记——徐氏说那是张阿贵昨晚打翻的酒——再无其他异常。
“大人，没发现可疑痕迹。”捕快回报。李彪点点头，正准备下令扩大搜查范围，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是去抓王老实的捕快回来了。王老实被押进院子时，
还穿着沾满木屑的短褂，手上的老茧磨得发亮，脸上满是错愕和愤怒：“李捕头！这是何意？
为何平白无故抓我？”“何意？”李彪冷笑一声，指了指徐氏，“你昨晚与张阿贵争执，
威胁要卸他胳膊，今日他就失踪了，你说为何抓你？”王老实脸色一变，
连忙摆手：“大人明察！昨晚我是跟他吵了几句，可那是为了工期！他晚到半个时辰，
耽误了活计，我多说了他两句，他反倒跟我撒泼，是工友们拉开的！
我晚上回了家就没再出门，隔壁张大爷能作证！怎么会害他？”“张大爷？
”李彪让人去传唤张大爷，不多时，一个白发老者被带了过来。“张大爷，
你昨晚可有见王老实回家？之后他是否再出过门？”张大爷捻着胡须，
皱着眉想了半天：“昨晚戌时左右，我是见他回了家，还跟他说了两句话。
之后我就进屋睡了，没再出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再出门。”模棱两可的证词，等于没说。
李彪看着王老实涨红的脸，心里已有了定论——这老小子定是嘴硬。他挥了挥手：“带走！
回警巡院再审！”王老实被推搡着往外走，一路大喊冤枉，
声音震得胡同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徐氏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悄悄松了口气，眼角的余光扫过炕角的青砖，心脏猛地一跳，连忙低下头，
用袖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此刻张阿贵家的炕洞里，几块青砖之下，
那些被泥土草草掩盖的尸块，正随着清晨的凉意，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混杂在院子里的柴火味中，被往来的捕快忽略而过。而这桩冤案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2 刑逼假供警巡院的审讯室，终年不见天日，潮湿的墙壁上凝结着水珠，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汗臭的味道。王老实被绑在刑架上，手腕被铁链勒得发紫，双脚离地，
整个人悬在半空，脸色涨得通红。“王老实，我再问你一遍，张阿贵是不是你杀的？
尸体藏在哪里了？”李彪坐在对面的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根鞭子，眼神冰冷。“大人！
我冤枉啊！”王老实的声音嘶哑，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我昨晚真的在家！我老婆子能作证！
张阿贵失踪跟我没关系！是徐氏诬告我！”“诬告？”李彪猛地站起身，
一鞭子抽在王老实的背上，“啪”的一声脆响，立刻留下一道红肿的血痕。
“徐氏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诬告你？街坊都看见你们昨日争执，你还威胁他，不是你是谁？
”王老实疼得龇牙咧嘴，身体剧烈扭动，却被铁链锁得死死的：“我那是气话！
哪有人会为了几句争执就杀人？大人！您不能凭一面之词定我的罪啊！”“哼，
不见棺材不落泪！”李彪失去了耐心，对旁边的捕快使了个眼色，“给我用刑！
我就不信他不招！”两名捕快立刻上前，拿起旁边的夹棍，套在王老实的脚踝上。
随着木棍逐渐收紧，刺骨的疼痛顺着骨头蔓延开来，王老实的惨叫声瞬间响彻整个审讯室。
“啊——！冤枉！我真的没杀他！大人饶命！”他原本也是个硬汉子，
在工地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可这酷刑却远超他的承受极限。
夹棍、烙铁、鞭抽……一轮刑具下来，王老实浑身是血，伤口处的皮肉外翻，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哭喊和求饶。李彪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
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在他看来，凡是被抓进来的嫌疑人，只要熬过不住刑，迟早都会招供。
他要的是尽快结案，给徐氏一个交代，也给自己添一份功绩。不知过了多久，
王老实已经奄奄一息，嘴唇干裂，血沫从嘴角溢出，眼神涣散。
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拆碎了，死亡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实在撑不住了，
只想快点结束这无尽的痛苦。“我……我说……”王老实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几乎听不清，“是我……是我杀了张阿贵……”李彪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示意捕快停下：“尸体呢？你把尸体藏在哪里了？”王老实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根本不知道张阿贵的尸体在哪里，只是在极致的痛苦中，下意识地想要编造一个答案。
他模糊地记得，元大都最容易处理尸体的地方就是护城河，
便胡乱说道：“我……我把他扔进护城河了……东城门附近……”“东城门？”李彪追问，
“具体位置？”“就……就那片芦苇丛旁边……”王老实随便指了个方向，眼前一黑，
彻底晕了过去。李彪满意地点点头，让人把王老实拖进大牢，随即下令：“传仵作！
立刻带人去东城门护城河打捞尸体，务必找到张阿贵的尸骨！”负责此案的仵作是师徒两人，
师傅刘仵作年过五十，脸上满是褶子，眼神却透着一股圆滑，从事这行几十年，
最擅长的不是验尸，而是揣摩上意；徒弟赵仵作才二十出头，刚入行不久，做事还算认真，
却没什么主见，对师傅言听计从。接到命令时，赵仵作还在整理验尸工具，听说是去捞尸体，
顿时有些发怵：“师傅，这深秋的河水，冰冷刺骨，而且护城河那么宽，怎么找啊？
”刘仵作叹了口气，摸出旱烟袋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眼神晦暗不明：“找也得找，
李捕头下的命令，敢不去？只是这王老实的供词，未必可信。
”两人带着工具和几个帮忙打捞的渔民，赶到了东城门的护城河。河水泛着墨绿的光，
岸边的芦苇枯黄，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透着一股萧瑟的寒意。渔民们划着小船，
在河里来回打捞，渔网一次次沉入水中，又一次次空着拉上来。一天过去了，别说尸体，
就连一点衣物碎片都没找到。李彪派来的人催了三次，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
说要是明天再找不到，就要拿他们师徒是问。傍晚时分，渔民们都收工了，
刘仵作和赵仵作蹲在岸边，看着冰冷的河水，脸色都很难看。“师傅，这可怎么办啊？
”赵仵作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声音发颤，“李捕头说了，明天再找不到，就要打我们板子了！
”刘仵作磕了磕烟袋，眼神闪烁：“还能怎么办？王老实那老小子，定是受不住刑，
瞎编了个地方。可咱们要是找不到尸体，这案子就结不了，李捕头那边没法交代，
咱们俩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凑到赵仵作耳边：“徒弟，我问你，
昨天咱们来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上游漂着一具驴尸？”赵仵作愣了一下，
随即脸色大变：“师傅！您是想……”“嘘！”刘仵作打断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小声点！那驴尸泡了两天，肯定已经腐烂得认不出模样了。咱们把它捞上来，
稍微处理一下，冒充张阿贵的尸体。徐氏一个妇道人家，
悲痛之下未必能细看；李捕头只想着结案，也不会深究。只要过了这关，咱们就安全了。
”“可……可这是伪造证据啊！要是被发现了，是要杀头的！”赵仵作吓得后退一步，
连连摆手。“杀头？”刘仵作冷笑一声，“你以为找不到尸体，李捕头会饶了咱们？
他现在急于结案邀功，只要有‘尸体’，他才不管是真是假！这事只要咱们做得隐秘，
谁会知道？”赵仵作看着师傅坚定的眼神，又想起李彪那凶狠的模样，心里天人交战。最终，
对刑罚的恐惧战胜了良知，他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师傅，我听您的。”当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