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先于五感恢复的。
一种熟悉的，濒死的虚无感包裹着她。不是核爆瞬间那足以汽化一切的光与热，而是更缓慢，更粘稠的，生命力被一寸寸抽离的冰冷。就像最后那几年，辐射病侵蚀内脏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煎熬。
林烬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的不是基地医疗舱冰冷的金属顶棚，也不是废土之上永恒灰蒙的天空。是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锦帐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腻的、属于植物根茎和花朵混合的熏香，与她记忆中硝烟、血腥、以及腐烂物的刺鼻气味截然不同。
她试图移动，一阵剧烈的、源自四肢百骸的虚弱和刺痛让她闷哼出声。这身体，软得像一滩泥，每一寸肌肉都宣告着它们的无力与衰败。
这不是她的身体。
属于“林烬”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最后定格在那片吞噬一切的核爆白光。而另一股陌生、零碎、充满委屈和绝望的记忆碎片，也强行挤入了她的脑海。
林轻歌，永昌侯府嫡女。母亲早逝，父亲漠视，被庶妹林婉儿下毒谋害，夺走了与当朝太子萧景珩的婚约，如今奄奄一息，躺在闺阁中等死。
废土女帝的思维核心在千分之一秒内处理了这些信息。绝境？不，对她而言，这只是换了一张地图的生存游戏。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四周。房间布置精致，却透着一股陈腐气。床边一个小丫鬟正趴着打盹，眼角还挂着泪痕。
“水……”林烬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小丫鬟一个激灵惊醒，看到睁着眼睛的她，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随即泪水涌出：“小姐！您醒了？！您终于醒了！奴婢……奴婢这就去给您倒水！”
看着丫鬟跌跌撞撞跑去倒水的背影，林烬尝试调动这具身体残存的力量。太弱了。毒素不仅侵蚀了生机，似乎还某种程度地阻塞了某种……能量流动的通道？这个世界，有不同于辐射和基因进化的能量体系？
她闭上眼，末世二十年锤炼出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开始内视。脏腑衰竭，经脉淤塞，一种阴寒刁钻的毒素盘踞在心脉附近，如附骨之疽。这种毒，放在废土时代，算不上顶尖，但对付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绰绰有余。
解毒，是活下去的第一步。
“小姐，水来了。”丫鬟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喂她喝水。
温水划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林烬看向丫鬟，根据记忆，这是原主身边唯一忠心的婢女，名叫云岫。
“云岫，”林烬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我昏睡这几日，外面如何？”
云岫眼圈又红了：“小姐……明日，就是太子殿下和婉儿小姐的订婚宴了。侯爷说……说您病着，不宜见客，让您好生休养……”这话说得委婉，实则就是将她彻底弃之不顾了。
林烬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订婚宴？很好。
“去，给我找几样东西来。”她报出几个草药名，都是记忆中这个世界常见的，药性却与她所知的一些基础解毒剂成分有微妙契合的植物。“记住，避开旁人。”
云岫虽不解，但对小姐的命令毫无迟疑，立刻点头应下。
接下来的半天，林烬靠在床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脑中飞速计算、推演。利用有限的、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材料，结合她掌握的末世生化知识，模拟出数种解毒方案。成功率最高的那种，需要一点运气，以及……她感知到的，这具身体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这个世界能量体系相关的潜力。
傍晚，云岫偷偷带回了药材。林烬强撑着坐起，指挥云岫用房间内能找到的最简单的器皿——茶杯、烛火、甚至首饰盒里干净的玉片，进行极其简陋的萃取和配制。她的动作因虚弱而缓慢，但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可怕，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边缘的冷静。
云岫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多问。
最终，得到小半杯色泽浑浊、气味刺鼻的液体。
林烬没有丝毫犹豫，仰头饮尽。液体入喉，如同烧红的刀子划过食道，带来剧烈的灼痛，随即一股霸道的热流冲向四肢百骸，与那阴寒毒素猛烈冲突。
“呃……”她蜷缩起来，浑身剧颤，冷汗瞬间浸透单衣，牙关紧咬，尝到了血腥味。这具身体太脆弱，几乎承受不住药力。
“小姐！”云岫吓得脸色惨白。
“出去……守着门……不许任何人进来……”林烬从齿缝里挤出命令。
云岫哭着退到门外。
剧烈的痛苦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林烬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唯有一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钢铁意志死死支撑。终于，在某一刻，那股热流冲破了某个临界点，阴寒毒素被强行瓦解、驱散。
痛苦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虚弱依旧，但那种生命流逝的冰冷窒息感消失了。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身体深处那原本淤塞的“通道”，似乎被这猛药冲开了一丝缝隙，有微不可察的能量开始缓缓流动。
她瘫在床上，大口喘息，汗水将床褥浸湿。窗外，天色已暗。
“云岫，”她唤道，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中气。
云岫急忙进来，看到小姐虽然狼狈，但脸色不再是死灰，反而透出一种异样的潮红，眼神更是亮得惊人，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锐利和……威严？
“准备热水，沐浴。”林烬吩咐，“另外，把我那件……最素净，但料子最好的裙子找出来。”
明天，可是有一场好戏要看。
次日，永昌侯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太子萧景珩与侯府二小姐林婉儿的订婚宴，几乎是京城近日最热闹的盛事。人人都在议论，病弱的嫡女林轻歌如何福薄，而聪慧美丽的林婉儿如何与太子殿下是天作之合。
宴至酣处，觥筹交错。
林婉儿身着华服，依偎在太子萧景珩身边，巧笑倩兮，接受着众人的恭维。萧景珩面带微笑，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
就在司仪准备宣布某项重要仪式时，宴会厅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光线明灭处，一个身影缓缓步入。
她没有盛装打扮，只着一身月白色的素锦长裙，墨发如瀑，仅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挽起。脸色仍有些苍白，却不再是病态的灰败，反而衬得肌肤有种透明的质感。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平静，深处却仿佛蕴藏着亘古不化的寒冰与历经焚尽的余烬。
她一步步走来，步履从容，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迫人的气场，让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惊疑、错愕、难以置信，都聚焦在她身上。
这是那个据说快要病死的林轻歌？
她径直走到主位前，目光掠过脸色骤变的林婉儿，最终落在瞳孔微缩的太子萧景珩脸上，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声音清冷，如同玉磬轻击：
“臣女林轻歌，恭贺太子殿下订婚之喜。”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