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芊的手指像冰冷的铁钳,死死抠进沈薇裙摆的绣纹里,华贵的料子被扯得变了形。
她仰起的脸上涕泪纵横,宫灯昏黄的光照着她深陷的眼窝和剧烈颤抖的嘴唇,
昔日刻意维持的温婉假面碎裂殆尽,只剩下濒临崩溃的恐惧。“妹妹…救我…他会逼死我的,
真的会逼死我的……”她语无伦次,声音劈裂,“那些文章策略…都不是我的…你去告诉他,
你去说清楚!我受不了了…一夜都不敢合眼…他随时会叫我去…问那些我根本不懂的东西!
”沈薇垂眸看着她,眼神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丝毫波澜。她甚至微微笑了笑,
那笑意薄如刀锋。“姐姐说的哪里话?”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砸在沈芊耳膜上,
“太子殿下倚重姐姐,时时垂询,这是姐姐的造化,也是沈家的荣耀。多少人求之不得,
姐姐怎地还委屈起来?”沈芊的哭嚎卡在喉咙里,变成一种嗬嗬的怪响,
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从小被她压着一头的妹妹,
那平静面容下深不见底的寒意让她骨髓都冻僵了。“你…你知道…你明明…”沈薇俯下身,
冰凉的指尖几乎触到沈芊的额头,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我知道什么?
我知道姐姐你,徒有虚名,其实腹内草莽?我知道你那些才女名声,
不过是偷来的、骗来的、踩着别人尸骨堆砌起来的?”她轻笑一声,气息拂过沈芊惨白的脸,
“姐姐,现在你得到你想要的瞩目了,怎么反而怕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沈芊只会重复这一句,巨大的恐惧和悔恨攫住了她。“为什么?
”沈薇直起身,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掰开沈芊死死攥住她裙摆的手指。
她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点怜悯般的优雅,
却让沈芊感觉到一种无可抗拒的、彻底被剥离的力量。“姐姐,好好享受你的‘荣宠’吧。
这才只是个开头。”她抚平裙摆上深刻的褶皱,不再看烂泥般瘫软在地的沈芊,转身离去。
绣鞋踩在冰凉的石板上,声音清脆,一步步,敲碎沈芊最后一点侥幸。回到宴席,丝竹依旧,
歌舞升平。沈薇的位置偏僻,她安然落座,仿佛刚才只是出去吹了吹风。
沈尚书投来探究的一瞥,她回以温顺乖巧的浅笑,端起面前微凉的果酒,抿了一口。
甜中带涩,正好。那晚之后,沈芊似乎彻底认命,又或者是被太子严厉警告过,
再没试图向沈薇求救。东宫传来的消息也变得零碎,
只隐约知道太子对这位“女诸葛”的耐心似乎快要耗尽了,召见的频率低了,但每次召见后,
沈芊的脸色都白得像鬼,好几次被人扶着才能走回居所。沈薇并不急。她有的是时间,
和耐心。她通过父亲,继续她那“不经意”的点拨。
沈尚书如今已几乎确信小女儿身后定有“高人”指点,或许是某位隐士,
或许是某本孤本典籍,他不敢深究,
只贪婪地汲取着那些能让他稳固官位、甚至更进一步的“见解”。而这些东西,经过他的手,
或修饰,或转化,总能恰到好处地“帮”到东宫里水深火热的沈芊,吊着她最后一口气,
也吊着太子那份疑虑重重又舍不得彻底放手的“期待”。朝堂之上,风波从未止息。
黄河沿岸数州遭遇罕见秋汛,堤坝溃决,良田淹没,灾民流离失所。消息传回京城,
陛下震怒,责令太子主持赈灾事宜,并限期查明堤坝溃决缘由,严惩渎职官员。
这差事办好了是大功一件,办不好,便是极大的过错。
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的目光都聚焦于此,暗中角力。东宫书房,灯火彻夜通明。
幕僚们争论不休,提出的方案无非是老生常谈的开仓放粮、派遣钦差、加固堤防,流于表面,
难解燃眉之急,更难以触及深层的贪腐弊案。萧景琰脸色阴沉,
将又一份徒有其表的方案掷于地上。“废物!全是废物!”他声音冷厉,
目光扫过下面噤若寒蝉的属臣,
“孤要的是能切实解决问题、并能借此撬开沿河官场铁板的法子!不是这些陈词滥调!
”众人屏息,头垂得更低。萧景琰疲惫地揉着眉心,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沈芊那张越来越苍白惶恐的脸。最近几次问策,
她几乎已挤不出任何像样的东西,眼神躲闪,言辞空洞。
那个曾能说出“漕运权责明晰”观点的才女,仿佛只是个幻觉。难道……真的找错人了?
或者,她背后那人,不愿再出力了?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无论如何,沈芊这枚棋子,
还不能轻易弃掉。“传沈芊。”他冷声道。沈芊很快被带来,她瘦得几乎脱形,
官装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进门时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听到太子的问题,
她更是浑身一颤,扑通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景琰眼中的最后一点耐心耗尽,化为冰冷的厌恶。“拖下去。”他挥挥手,
如同拂去一粒尘埃。“殿下!殿下饶命!”沈芊凄厉尖叫,
“我…我或许…或许家妹…家妹她…她平日也爱看些杂书…”极致的恐惧下,
她只剩本能地拉扯,试图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甚至不惜将沈薇拖下水。
萧景琰动作一顿,猛地看向她:“你说什么?”沈芊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已无法收回,
只能硬着头皮,声音发颤:“臣女…臣女是说…臣女有时与家妹探讨,
她…她偶尔也会有惊人之语…或许…或许对殿下有所裨益…”她越说声音越小,
头几乎埋到地里。萧景琰盯着她,眸色深沉变幻。沈薇?那个在琼林宴上“失仪”,
又“天真烂漫”地推崇姐姐的小女儿?他想起那日琼林宴上,沈薇说话时清亮的眼神,
看似无意,却精准地将沈芊推到了他面前。真的只是天真烂漫吗?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长。
他不再看烂泥般的沈芊,直接对心腹侍卫下令:“去查。沈家二小姐沈薇,平日读什么书,
见什么人,一字不漏,报与孤知。”“是!”消息悄然传到沈薇耳中时,她正在窗前临帖。
笔尖微微一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缓缓氤开。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一点。看来,
她这位“姐姐”在东宫的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了。她放下笔,看着那团墨迹,
像一只窥伺的眼。“小姐,我们…”贴身丫鬟有些紧张。“慌什么。”沈薇语气平静,
“太子殿下关心臣女,是臣女的福分。让他们查。
”她甚至故意让丫鬟去市集搜罗了些地理志异、农政水利的杂书,散放在书房显眼处,
又“偶然”在与父亲讨论实则是单向点拨时,提及一二看似稚嫩却角度刁钻的观点。
东宫的书房里,关于沈薇的调查卷宗很快堆了起来。结果让萧景琰大为惊异。这个沈二小姐,
竟真的博览群书,且涉猎极杂,尤其对地理、农政、乃至律法案例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
卷宗里甚至附了几页她随手写下的批注,观点新颖大胆,虽略显稚嫩,却往往一针见血,
与他之前得到的那些“沈芊”的见解,在思路上有诡异的契合之处,却又更为灵动尖锐。
更重要的是,探子回报,沈薇近期似乎对黄河水患极为关注,常对着地图沉思,
还私下向府中老仆打听过往年赈灾的旧事。萧景琰握着那几页批注,指尖微微用力。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那条真正有用的线头。“备车。”他倏然起身,“去沈府。
”太子殿下突然驾临,沈府上下顿时人仰马翻。沈尚书慌忙出迎,心中七上八下,
不知是福是祸。萧景琰并未过多寒暄,目光锐利地扫过垂首立在一旁的沈薇,
直接对沈尚书道:“孤近日为黄河水患烦忧,听闻沈二小姐对此亦有见解?不知可否一听?
”沈尚书头皮一炸,狠狠瞪了沈薇一眼,连忙道:“小女无知妄言,
岂敢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无妨。”萧景琰打断他,目光锁定沈薇,“孤想听听。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沈薇身上。沈薇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与惶恐,
眼神却清澈镇定。她屈膝一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臣女惶恐。
臣女确实偶有胡思乱想,只是粗浅之见,恐污殿下圣听。”“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沈薇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开始陈述。
她从秋汛特性说到堤坝常年失修的可能弊病,从流民安置说到疫病防治,
从朝廷赈济粮款发放的漏洞说到如何调动地方富户积极性,
甚至隐隐点出了几个可能与此事有牵连的沿河官员名字…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所述内容并非空中楼阁,而是紧密结合现实弊政,提出的方法看似简单,却极其实用,
直指核心。许多想法,甚至比萧景琰那些幕僚吵了几天得出的结论更要高明!
沈尚书听得目瞪口呆,冷汗涔涔。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温顺无声的小女儿,
肚子里竟藏着这样的乾坤!萧景琰的眼神越来越亮,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彻底的证实。
他看着沈薇,仿佛看着一块蒙尘的璞玉终于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而这一切,
原本差点被那个蠢货沈芊彻底掩盖!“好!很好!”沈薇话音落下片刻后,萧景琰抚掌,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炙热,“沈爱卿,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沈尚书腿一软,
差点跪下,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萧景琰不再看他,
目光灼灼地盯着沈薇:“沈二小姐果然深藏不露。不知小姐可愿将这些想法,书写成策,
供孤细细参详?”沈薇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丝冷光,恭顺道:“臣女遵命。
若能对殿下、对灾民有所助益,是臣女的荣幸。”“很好。”萧景琰点头,心情大悦。
他解决了燃眉之急,更发现了一个真正的宝藏。
至于那个还在东宫偏殿里发抖的沈芊…他眼底闪过一抹冰冷的厌弃。回东宫的路上,
萧景琰闭目养神,手指轻轻敲着膝盖。“殿下,沈大小姐那边…”心腹侍卫低声请示。
“既已无用,还留着她碍眼吗?”萧景琰声音淡漠,“寻个错处,打发去冷苑思过。记住,
让她闭紧嘴。”“是。”当夜,一份措辞严谨、思路清晰、切中肯綮的赈灾策论从沈府送出,
直达东宫。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命令也降在了沈芊头上。
她因“冲撞贵人”、“言行无状”,被剥夺女官身份,打入东宫最偏僻荒凉的冷苑,
无诏不得出。消息传到沈薇耳中时,她正就着烛光,翻阅着一本前朝律法旧案集。
她轻轻合上书页。烛火跳跃了一下,映亮她沉静的侧脸,无喜无悲。冷苑的日子,
比沈芊想象中最可怕的噩梦还要难熬。这里偏僻荒凉,门窗破损,
冬日冷风像刀子一样灌进来。送来的食物粗糙冰冷,时常是馊的。曾经的宫人见她失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