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岳父把一块红烧肉扒到我碗里时，我第一次听见了他内心的声音。
给这个废物吃，简直是糟蹋粮食，还不如喂狗呢！
我愣住了。
紧接着，我又听见了妻子、小舅子……所有人的心声。
当妻子微笑着维护我，心里却在说真想立刻跟他离婚时，我笑了。
这顿饭，好像要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快，江舟，洗什么菜呢？岳母李萍从厨房门口探进头，语气里是永恒的不耐烦。
妈，马上好了。就差拍蒜了。我低头，手里是刚洗好的菠菜。
李萍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又迅速把表情切换成对外的温和，声音软了八度：别累着啊，你就是个好脾气，被我这老太婆使唤着。
好脾气？我是废物，是上门的女婿，是全家免费的厨子和清洁工。要不是看在你能帮我撑场面，我早把你扫地出门了！整天就知道写你那些破小说，一个月连三千块都挣不到的赔钱货。
她的心声像一把尖锐的钻头，直刺我的耳膜。
我把菜刀放下，手上动作停滞了不到一秒。
我一定是昨晚码字太晚，产生幻听了。这是厨房，怎么会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而且声音如此清晰。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切菜，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回眼前的菠菜上。
李萍已经拿着围裙，摇晃着她那肥硕的身躯出去了。
清涵啊，快来帮我看看，你弟最近是不是又瘦了？她一出去，就换上了疼爱儿子的腔调。
陆清涵从卧室出来，穿着一身修身的职业装，显得体面又精致。
妈，他刚去健身房回来，壮着呢。陆清涵声音很温和，典型的职场精英。她在一家外企做中层，月薪两万，这是她唯一的“底气”，也是我最大的“罪状”。
我其实是顶级的网络文学大神，笔名“孤舟”，年收入八位数。但为了陆清涵所谓的“平淡稳定的生活”，我心甘情愿藏着马甲，当一个被全家看不上的“无业游民”。
现在，这“安稳”的生活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个口子。
我端着最后一盘红烧肉走出厨房，走进灯光明亮的餐客厅。
“好香啊！”小舅子陆涛像个饿死鬼一样扑向桌子，比我先落座。他穿着一套崭新的潮牌运动装，头发蓬松，人模狗样。
涛涛，慢点，江舟还没坐呢。岳父陆明拍了他一下，但眼神里全是宠溺。
我把红烧肉放在C位，正准备坐下。
陆明指着我对身边的李萍说：瞧瞧，我跟你说，清涵找了江舟这点好。别的女婿不干活，这个能干啊！这手艺去外面开个小店都行！
开店？开个屁的店。赶紧吃完滚蛋，我要把客厅的这个座位收回，给你分点活干。等哪天清涵受不了这窝囊废了，我立刻给她介绍王老板的儿子。
我差点把手里的筷子折断。
这个声音太清晰，太具体。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往我耳朵里灌毒液。这不是幻听，是真真切切的人声，只是，它来自陆明的脑子里。
他现在正对着我笑，还刻意把一块油腻腻的红烧肉直接夹进了我的碗里。
江舟，多吃点，看你瘦的。他笑得那么慈爱，那么虚伪。
就是在这个瞬间，一股令人作呕的荒谬感席卷了我。
我抬头，看向陆涛。陆涛正拿着手机，拇指飞快地点击。
他嘴里含着红烧肉，含糊不清地说：姐夫，一会儿帮我看看手机，最近这游戏有点卡，我总输。
帮我看看手机？帮我付钱吧！这个穷鬼码字的，怎么也能榨出三万五万来？我要换辆车，不然谁看得起我？玛德，真给老子丢脸，在外面都不敢提我姐夫是个窝囊废。
我看着他鼓动的腮帮子，内心所有的麻木和忍耐，在一瞬间开始崩塌。
看手机啊？涛涛，你怎么不找你爸妈呢？李萍问道。
陆涛放下手机，委屈巴巴：我妈就懂怎么打麻将，我爸就知道看新闻，他们哪懂游戏？
我妈打麻将？老娘打麻将是给你攒娶媳妇的钱呢！你个臭小子，就知道玩游戏花钱，把我藏在衣柜里那三千块钱花完了是不是？下次再偷偷拿，我就打断你的腿！
啊，听到了。又听到了。
原来，我不仅仅能听到心声。我还能听到人们说谎和内心真正的想法之间的差距。一种巨大的，带着讽刺意味的力量，在我体内汹涌而出。
我看向坐在对面的妻子陆清涵。
她此刻正盯着碗里那油腻的红烧肉发呆，眉头微皱，似乎有些食欲不振。
清涵，怎么不吃？你姐夫这手艺，在外面可吃不着。李萍笑着催促。
陆清涵这才回神，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优雅地放下。
她看向我，露出那一贯职业性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微笑：你们别老挤兑江舟了，他平时工作也累，休息一下就好。
那句话让周围的氛围稍稍缓和。陆涛和陆明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但就在此刻，陆清涵的心声，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工作？他有没有工作我最清楚。他不过是每天披着作家的皮，在电脑前混日子。我现在必须在爸妈年前假装护着他，不然他们又要唠叨我离婚。可是，什么时候我才能彻底结束这种，带不出门还给我丢人的婚姻？我已经约了米娜下午去她未婚夫公司参观，希望在那里能遇到真正上进又成功的男人。
我全身的血液，彻底凝固了。
这股心声，没有半点犹豫，没有半点爱意，只有纯粹的厌弃和算计。
江舟，你以为你忍受所有的憋屈是为了家庭，为了爱。可你最爱的人，她的心底，早已判了你的死刑。
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笑容。
是啊，能吃上老婆和岳父岳母给我的这块红烧肉，已经很满足了。我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其平静的麻木，像是在宣读一个早已接受的事实。
陆清涵眼神中闪过一丝对我的“懂事”的赞许。
识相就好。这是她的心声。
我收回目光，低头开始吃饭。但我的世界，已经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读心能力，彻底打败了。
我听到陆明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我的那份保险钱骗出来，给陆涛交首付。
废物死了还有点用，至少能换点钱。
我听到李萍在想，今晚的麻将局上，要怎么大肆抱怨我这个女婿。
我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嫁给这么个穷鬼，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每一个人，表情是如此自然，动作是如此亲密。
原来，这桌子上所有“一家人”的互动，都是一场极其拙劣又极其恶毒的表演。
我放下筷子，发出轻微但足够锐耳的声音。所有人都看向我。
爸、妈、涛涛，我有个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我声音平静得可怕。
陆明不耐烦地皱眉：有什么明天再说，赶紧吃饭。
神经病，又要来吵什么？别耽误我跟你妈看电视！
不，就现在，关于那笔钱的事。我强调着那笔钱三个字。
陆涛的眼神瞬间亮了，身体微微前倾，兴奋地问道：姐夫，什么钱？
是不是姐夫终于把钱吐出来了？三百个G够不够我买那套新设备？
我看着陆涛那张渴望的脸，像看一个滑稽的小丑。
哦，不是游戏设备的钱。我摇了摇头，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是三十万买车位的钱，涛涛你不是正好缺吗？
陆涛一愣，随即狂喜。陆清涵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惊讶和欣慰。
没想到这个废物还有点用，他这是认命了吗？好，早点给钱，也算我能在朋友面前抬起头。
她心里的鄙夷，让我从心底感到寒冷。
我继续看着陆涛。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开始假惺惺地客套：啊呀，姐夫，那多不好意思……
别不好意思了。我打断他，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和笃定：你不是正准备拿着这三十万去给你上次在地下**输的十五万翻本吗？你指望着翻本之后，剩下的十五万再买车，让你的狐朋狗友看看，你陆涛也是有本事的人，不是靠家里。对吧？
餐桌，瞬间陷入死寂。每个人的嘴巴都僵住了，像被瞬间冰封了一样。陆涛的笑容，凝固成了一种扭曲的恐惧。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陆涛猛地站起来，声音尖锐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的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玛德！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只跟张三和刘四说了！难道他们出卖我了？
我笑了，那是一种带着掌控力的，全然蔑视的笑。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涛涛。我抬起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