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夕阳

“请你离我远一点，林阳。” 陈夕看到林阳走进店门，皱了皱眉头，压了压心中的怒气，客气又疏离，想把人请走。

“陈大小姐，我可是安安的医生，安安的老师，你怎么说话的？”林阳不顾她的目光，径直推开门往店里走去。

陈夕前年在家里附近盘下了一个小店铺，做起了餐饮，叫‘僖颀’。快乐且诚恳，这是她开店的目的，也是她对待客人的态度。几年下来，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陈夕几乎一下班就赶过来帮忙，她想，再过几年就把工作辞了，一心开店。

“小安安，最近怎么样，暑假过得开不开心？”林阳走过去摸了摸安安的头。

“开心，开心。就是没遇到社会大哥了，姐姐带我去玩，去了西湖，很开心。”

“下次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林阳偷偷瞥了一眼在前台收钱的陈夕，故意放大声音。

“好，下次跟哥哥姐姐一起去。” 陈安说完，挨着林阳接着拼起了积木。

夏天的天气很奇怪，时而太阳高照，时而狂风骤雨。即便大太阳，也是有下雨的可能，大家称之为“太阳雨。”

这不，刚送走一批客人，天一阵闷雷，不久便下起了大雨。

“小意，你带安安去那边玩，我有事跟林老师说。” 陈夕对着擦桌子的女孩说。

小意对上眼神，明白其中的意思。“安安，姐姐带你去看小猪佩奇，待会再来玩积木。”

安安一听到小猪佩奇几个字，眼睛亮亮的，马上就跟过去了。

“林阳，我们聊聊吧。”

陈夕拉开凳子，坐到林阳对面。

“行啊，陈大小姐，你说吧。”林阳拿起安安的积木，开始搭建他心里的城堡。

“第一，我不喜欢你，我们没有可能在一起，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第二，我跟你之间，唯一的关联就是安安，你是安安的老师，也是安安的医生，我尊重你，也请你尊重我。第三，没事你就不要随便来店里了，学校吩咐和安排的任务，我也有尽力配合，安安现在多少能自理，脾气也没那么暴躁了。这一方面我是感谢你的。林阳，请你正视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一番话，陈夕来来回回在心里打了无数的草稿，一口气说出来，心里多少舒坦了些。

林阳慢慢吞吞搭着积木，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好半天，才说了几个字。

“知道了。”

得，这三个字可把陈夕惹火了。

“林阳，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要有任何往来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声音高了八个度，跟外面滴滴答答的暴雨不分上下。

“首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喜欢你呀。其次，我来这就是看安安。最后，你说你要感谢我，你怎么感谢我啊？”

林阳放下手里的积木，对上那双眼睛。

这下可好，陈夕没想到他最后那句话。

“请你吃饭？”

她小心翼翼问了问。

“一顿饭就能感谢我？陈夕，你当我林阳什么人。”

林阳蹲下去找散落在凳子旁边的积木，一一捡起来。

“那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就想来这搭积木。”林阳拿纸巾擦了擦，继续搭。

“。。。。。。”

“林阳，我们真的没有可能。”

“那你怎么感谢我？”

好家伙，又进了死胡同。陈夕就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死缠烂打的人。她没想到这个林医生跟刚刚认识的样子性格完全不一样。一开始多好啊，妥妥一个高冷大直男，一心一意在病人身上，对家属也温温柔柔的，看样子就是个好人。

哪曾想对自己死缠烂打了整整两年，如果林阳不是自闭症这方面的专家，她早就带着陈安跑了，不至于还在这受他的折磨。

林阳，油盐不进，什么都不听。

彼时的林阳二十九岁，陈夕二十七岁，陈安十三岁，林阳的妹妹十岁。

林阳其实一开始不叫林阳，林阳一开始叫林栎。

林阳的爸爸一开始就想生两个孩子，都想要女儿，一个叫林月，一个叫林阳，日月是明，他希望他的孩子都有美好的明天。

然而老天就是不顺爸爸的意愿，头胎是儿子，他想了想，把月改成了栎，于是林家的第一个大儿子就叫了林栎。

林栎十岁那年，妈妈给他生了个妹妹，叫林阳。病房本来应该推出两个人的，但却只推出了妹妹一个，医生告诉他们，妈妈因为大出血，没抢救过来。

林栎不太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只记得外婆外公在手术室门口跪下，不停哀求着医生，爸爸抱着妹妹呆呆站在手术室门口。

天气阴沉沉的，医生的那句“产妇大出血，没抢救过来。”同闷雷一起，重重地打到了他的身上。

从那天起，他有妹妹了。也是从那天起，他没有了妈妈。

林栎还记得妈妈问他：“小栎，想要一个妹妹还是弟弟啊。”

“想要一个小妹妹。弟弟不好玩。”

“好，那妈妈就生一个妹妹，但妹妹不是玩的喔，你要保护妹妹，跟爸爸妈妈一起保护妹妹。”

“小栎要成为一个小男子汉。”

林栎拿着玩具车，似懂非懂。

因为妈妈叫何阳，每每喊“阳阳”的时候，就好像妈妈还在。林栎知道，爸爸也舍不得妈妈。

林栎知道妈妈走了，但是他没有哭，爸爸说男子汉要坚强，他看着还在婴儿床的妹妹，想到了妈妈交代他的事情，决心要好好照顾妹妹。

妹妹跟其他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她三岁了还不会讲话。

“啊啊，啊啊啊啊。”

“阳阳是要遥控器吗？哥哥给你拿。”林栎一听到妹妹的声音，一溜烟跑过去。

林阳眨着大大的眼睛，明亮明亮的。

“喊一句哥哥，叫了哥哥，我就给你，好不好？”

林栎企图用这些招数教林阳讲话。

“啊啊，啊啊啊。” 林阳看着遥控器没到手上，边喊边摆着小手，要够林栎的手。

“好好好，哥哥给你，给你，不着急不着急。”

“爸，林阳现在还不会说话，要不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行，爸明天请个假，明天带妹妹去看看，时间不早了，你快睡觉，明天还要上学。有爸在，不用担心。”

林栎收拾好书包，放在沙发上，进房间关灯睡觉了。

“林阳，林阳，不要抢走林阳。”林栎的喊叫声跟闹钟重合，许久他才从梦魇回过神。

他梦到妹妹牵着他去了海边，刚开始在沙滩上踩踩沙子，捡捡贝壳。林栎一不留神，刚转头，林阳就不见了，再看林阳已经随着海浪越漂越远。

林阳，林阳。林栎喊着林阳，不顾一切朝她游去，但是越游，林阳离他越远，力气耗尽，便再也看不见林阳的身影。

林栎跟着海水一起沉沦，想要一起去找妈妈。

“林栎，爸爸带妹妹去医院看看，待会你自己上学，中午外婆外公会过来，你上学别迟到了。”

爸爸推开门，彻底喊醒了林栎。

“怎么了，怎么出那么多汗？”林父上前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拿纸巾帮他擦了擦汗。

“没事，爸，快带妹妹去看看吧。”

眼看医院挂号时间要到了，林父也来不及再细问儿子，抱着女儿就去医院了。

整整一个星期，对林阳的诊断才出来。市里，省里，一层又一层，最终确定了林阳为自闭症。

林父拿着诊断书，抱着熟睡的女儿，看着她那张像极妻子的脸。

他以为林阳跟林栎一样，只是说话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以为林阳是何阳留给他最后的一个礼物，是一份完完整整的礼物。

林阳这样，他甚至不知道以后去了黄泉之下，如何向妻子交代自己的疏忽。

林父从小就没了父母，遇到何阳的时候，何阳说要给他一个家。

“我的爸爸以后就是你爸爸了，我的妈妈以后也是你的。我们以后还要生两个孩子，也都是你的。”

可他没能照顾好她，也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孩子。

一层又一层的枷锁死死拷着他，那一块块大石接踵而来，才四十岁出头的他白了半边头。

坐了半晌，医生都下班了，出来看着他，拍了拍肩膀。

“没事，现在慢慢干预，还来得及。”

怀里的孩子动了动，林父谢过医生，抱着孩子走进长廊，右拐，下了楼。

自此，林阳开始了特殊训练，林父把她送到了特殊教育的学校，里面有专门的老师医生看护。

林阳十岁那年，林父听到有隔壁市来了一个专家，不顾几天工作的疲劳，坚持连夜开车赶到水清市找专家看看林阳的病。

“爸，太晚了，别去了吧。不然我跟你去？”

“没事，那个是外国有名的专家，爸带妹妹去看看，说不定妹妹能快点好起来。你不用去，你明天不是还要考雅思吗，你好好考，我去就行。”

林阳已经会喊哥哥了。她被林父从床上喊起来，眼睛睁开就看到了林栎。

“哥哥，抱。” 伸开小手，要林栎抱她。

“好，阳阳待会要跟爸爸出去一趟，哥哥就不去了，你要听爸爸的话，哥哥考完试就去看你。”林栎摸摸林阳的头，给她穿好衣服，抱她去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