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中信约腊月二十三,小年。雪下到第三场,终于有了铺天盖地的架势。
林晚把最后一笼馒头端上灶台,白汽氤氲着漫过窗棂,
在结了冰花的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院门外传来轱辘声,混着马蹄踩碎积雪的咯吱响,
她撩起围裙擦了擦手,推门时冷风裹着雪沫子扑了满脸。“晚丫头,取件。
”邮差老周裹着军大衣,从邮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北京来的,地址写得挺详细,
指名要给你。”林晚指尖碰到信封时,冻得一哆嗦。纸张厚实,边角被雪打湿,
印着“北京大学”的字样。她捏着信封往回走,雪落在发顶,融化成水珠顺着鬓角往下淌,
凉得像小时候外婆给她抹的薄荷膏。堂屋里,外婆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
昏黄的油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谁来的信?”老人眼皮没抬,针线在鞋底穿梭得飞快。
“北京来的。”林晚声音发紧,指尖已经把信封捏出了褶皱。外婆的针顿了顿,抬头看她,
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灯火:“拆开看看吧,许是你妈那边有消息了。”林晚没说话,
把信封放在炕桌上。牛皮纸被油灯烤得渐渐干了,字迹愈发清晰。她认得这笔迹,清隽有力,
像极了十年前,沈砚秋离开时,在她笔记本上写下的那句“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冬天,雪下得比现在还大。沈砚秋是镇上唯一的大学生,来乡下支教一年,
临走前偷偷塞给她一本《飞鸟集》,扉页上就是那行字。他说:“晚晚,你要好好读书,
将来去北京,我带你看故宫的雪。”那时她才十四岁,扎着两条麻花辫,红着脸没敢应声。
后来沈砚秋走了,再也没回过青川镇。而她,终究没考上大学,初中毕业就留在家里,
陪着外婆,守着这家小小的杂货铺。“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外婆把鞋底放下,
拿起信封拆开,抽出一张信纸。信纸是米白色的,带着淡淡的墨香,
只有短短几行字:“晚晚,见字如面。我在京任教,近日得空,想回青川看看。若你方便,
腊月二十八,老地方见。——沈砚秋”外婆把信纸递还给她,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他是个好孩子,当年若不是……”“外婆。”林晚打断她,把信纸叠好放进兜里,
“都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她转身回到厨房,馒头的香气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她望着窗外的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十年了,
她以为自己早就把沈砚秋忘了,可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心跳还是乱了节拍。
青川镇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交通闭塞,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
林晚的父母在她十岁那年去了南方,说是要赚大钱,
可自从她十五岁那年收到最后一封汇款单后,就再也没了音讯。这些年,她和外婆相依为命,
杂货铺的生意勉强够糊口。腊月二十八这天,雪停了。林晚换上一件新买的红色棉袄,
把头发梳成简单的马尾。外婆在她身后念叨:“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要是……要是他还对你有意思,你也别太固执。”“外婆,我就是去见个老朋友。
”林晚嘴硬,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老地方是镇东头的老槐树,
那是当年沈砚秋教她读书的地方。树干粗壮,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像开了一树白花。
林晚到的时候,沈砚秋已经在树下等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围着灰色的围巾,
比十年前成熟了许多,眉眼间却依旧是当年的清俊。看到林晚,他眼睛亮了亮,
快步走过来:“晚晚,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林晚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上面沾着雪沫子。“你变了好多。
”沈砚秋笑着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比小时候长开了,
也……沉稳了许多。”“你也变了。”林晚抬起头,终于敢直视他,“变得像个大学教授了。
”沈砚秋笑了起来,眼角有了浅浅的细纹:“走吧,找个地方坐坐,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们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茶馆,老板是个腿脚不便的老人,看到沈砚秋,
愣了愣:“这不是沈老师吗?好些年没见了。”“王老板,好久不见。”沈砚秋笑着打招呼,
“还是老样子,两杯茉莉花茶。”茶馆里很安静,只有烧水壶滋滋的声响。
林晚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渐渐暖了起来。沈砚秋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最后终于开口:“晚晚,当年我走的时候,跟你说过,让你好好读书,
你……”“我没考上大学。”林晚打断他,语气有些自嘲,“我不是那块料,
初中毕业就回家帮外婆看铺子了。”沈砚秋的眼神暗了暗:“是因为你父母的事吗?
我后来才知道,你十五岁那年,他们就失联了。”林晚点点头,
眼眶有些发热:“那时候外婆身体不好,家里离不开人,我也没心思读书了。”“对不起。
”沈砚秋的声音低沉,“当年我走得太匆忙,没能帮你什么。这些年,我一直很惦记你,
也托人打听你的消息,可青川镇太偏了,一直没找到。”“没关系。”林晚吸了吸鼻子,
强忍着眼泪,“都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外婆身体也硬朗,杂货铺的生意也还不错。
”沈砚秋看着她,沉默了很久,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她:“这个,
还给你。”林晚愣住了,那是她当年送给沈砚秋的笔记本,封面已经有些磨损,
上面画着一棵小小的槐树。她记得,她在笔记本里夹了一片槐树叶,是春天的时候,
在老槐树下捡的。“我一直带在身边。”沈砚秋说,“不管是在北京读书,还是后来工作,
它都陪着我。我总想着,等我有能力了,就回来找你,可没想到,一等就是十年。
”林晚翻开笔记本,槐树叶还在,只是已经干枯发黄。里面有沈砚秋写的密密麻麻的字,
大多是他在北京的见闻和感悟,最后一页,是他去年写的一段话:“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晚晚,我从未忘记过你,也从未忘记过当年的约定。故宫的雪每年都下,可我一直等着,
想和你一起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了墨迹。
林晚赶紧合上笔记本,别过脸去:“沈老师,你现在是大学教授,前途光明,而我,
只是一个小镇上的普通姑娘,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晚晚,在我心里,
你从来都不普通。”沈砚秋抓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暖,包裹着她冰凉的指尖,
“当年我就知道,你很聪明,也很努力,只是命运对你太苛刻。这些年,我攒了一些钱,
也托朋友找了关系,你可以去北京复读,我帮你联系学校,等你考上大学,
我们……”“不行。”林晚抽回手,站起身,“外婆年纪大了,我不能离开她。而且,
我已经过了读书的年纪,也不想再折腾了。沈老师,谢谢你还记得我,
也谢谢你特意回来找我,但我们之间,不可能了。”她说完,转身就走,不敢再回头。
茶馆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外面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掩埋。
二 年重逢林晚回到家的时候,外婆正在门口等她。看到她通红的眼睛,老人没多问,
只是把她拉进屋里,递给她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喝了暖暖身子。”外婆坐在她身边,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当年沈老师走的时候,
你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好几天,我都看在眼里。”林晚靠在外婆肩上,
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外婆,我配不上他。他是大学教授,
我只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乡下姑娘,我们在一起,不合适。”“傻孩子,感情的事,
哪有什么配不配的。”外婆叹了口气,“当年沈老师在咱们家借住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他对你上心。他走的时候,偷偷跟我说,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等他回来娶你。
可后来你父母失联,你又没心思读书,我以为这事儿就黄了,没想到他还记着。
”林晚愣住了:“外婆,你早就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外婆笑着说,
“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当年你总往沈老师住的西厢房跑,送这送那,
还不是因为喜欢他。”林晚的脸一下子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没想到早就被外婆看穿了。“晚晚,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不容易。
”外婆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沈老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愿意等你十年,还愿意帮你,
这样的人,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外婆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我也不能耽误你的一辈子。
我身体还硬朗,能自己照顾自己,你要是想去北京,就去吧,别让自己后悔。
”“可是外婆……”“别可是了。”外婆打断她,“沈老师是个好孩子,我信得过他。
你去北京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也能让你父母放心。说不定,等你稳定了,
还能找到你父母的消息。”提到父母,林晚的心里动了动。这些年,
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父母的下落,可青川镇太小了,消息闭塞,一直没有进展。
如果去了北京,或许真的能有线索。那天晚上,林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了十年前,
沈砚秋在老槐树下教她读书的样子,想起了他离开时的背影,想起了他信里的话。
她也想起了这些年,自己守着杂货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里其实是不甘心的。
她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知道故宫的雪是不是真的像沈砚秋说的那样美。第二天一早,
林晚做出了决定。她要去北京,复读,考大学,也要找到父母的下落。外婆知道后,
没有反对,只是默默地帮她收拾行李。她把家里仅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塞到林晚手里:“拿着,路上用。到了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多给外婆打电话。”“外婆,
我会的。”林晚抱着外婆,眼泪又掉了下来,“等我稳定了,就接你去北京住。”“好,
外婆等着。”外婆拍着她的背,眼眶也红了。沈砚秋得知林晚的决定后,很高兴。
他帮她联系了北京的一所复读学校,还帮她找了住处,就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里,
离他的学校也不远。腊月三十那天,沈砚秋带着林晚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火车开动的时候,
林晚看着窗外,青川镇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茫茫白雪中。她知道,这一次离开,
是为了更好的归来。火车上很拥挤,到处都是回家过年的人。沈砚秋给林晚找了个座位,
自己则站在旁边,一直护着她。林晚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别担心,到了北京,有我呢。”沈砚秋看出了她的不安,轻声安慰道。林晚点点头,
看向他:“沈老师,谢谢你。”“不用跟我客气。”沈砚秋笑了笑,“以后别叫我沈老师了,
叫我砚秋吧。”林晚的脸微微一红,小声地叫了一声:“砚秋。”沈砚秋的眼睛亮了亮,
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火车行驶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到达了北京。
走出火车站,林晚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马路上车水马龙,
和青川镇的宁静截然不同。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落在宽阔的马路上,
很快就被来往的车辆碾化了。“这就是北京。”沈砚秋站在她身边,轻声说,“以后,
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林晚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充满了陌生感,却也有了一丝归属感。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翻开新的一页。沈砚秋把林晚送到住处,
那是一间不大的一居室,收拾得很干净。“你先好好休息,倒倒时差。”他说,
“晚上我来接你,带你去吃点东西,再带你看看北京的夜景。”“好。”林晚点点头,
看着沈砚秋离开的背影,心里暖暖的。晚上,沈砚秋果然来了。
他带林晚去了一家老字号的饺子馆,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饺子。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