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带着刺骨的凉意，我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的。
喉间还残留着河水的腥涩，破旧的棉被散发着霉味，雨水正顺着窗纸的破洞滴落在床头的陶碗里。
外间传来继祖母沈老太那尖利得足以划破雨幕的嗓音：“三钱银子？
你们张家是打发叫花子不成！
我们沈家姑娘可是正经良籍，便是填房也要明媒正娶！”
“老夫人息怒。”
另一个油滑的声音陪着小心，是镇上有名的王媒婆，“实在是张员外病势沉重，冲喜之事迫在眉睫。
这十两聘礼，足够您一家半年的嚼用了，这冲喜的新娘，难道还要八抬大轿的排场不成？”
我扶着冰冷的土墙缓缓坐起，浑身像散了架般疼痛。
粗瓷碗里浑浊的水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蜡黄瘦削，唯有一双因高烧而异常明亮的眼睛，透露着与这具身体年龄不符的沉静。
十九岁的沈月凝，三日前因被当众退亲，不堪受辱投了河。
再醒来时，壳子里己然换了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
前世，我是与无数古籍、酒曲为伴的非遗传承人；而今，却成了这个江南小镇里，无人问津的受气包。
“凝儿！”
房门被推开，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急匆匆进来，见我坐在床边，急得首跺脚，“你这孩子，烧还没退利索，怎么就起来了？
快躺下！”
这是我的母亲周氏，沈家二房的媳妇，自丈夫病逝后，便与一双儿女在这沈家大院里艰难度日，性子被磨得如同温顺的绵羊。
她话音未落，门口的竹帘被“哗啦”一声猛地扯落，重重摔在泥水里。
沈老太叉着腰，像尊门神般立在院中雨地里，她身后跟着打扮得体的长房媳妇王氏，正撑着一把油纸伞，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既然没死成，那就后日收拾收拾，抬去张家。”
沈老太将一张红纸拍在院中的石磨上，雨水瞬间晕开了墨迹，“你爹走得早，我这个做祖母的就得替你做主！
长幼有序，你堂姐的婚事断没有让你这个妹妹挡在前头的道理！”
我掀开身上那床硬得像板子似的薄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步走到门口。
秋雨带着寒意打在脸上，却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我凝视着石磨上那不断化开的“婚书”二字，前世在学术领域从不低头的傲气，混合着原身残留的不甘与愤懑，在胸中翻涌。
“祖母，”我的声音不高，却清凌凌地穿透了雨声，让院中所有人都是一怔，“您可知，里正昨日在村口敲锣，说朝廷要选采女了？”
满院霎时寂静。
连滴答的雨声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王氏最先反应过来，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尖声道：“你胡诌什么！
哪里来的采女？”
“县衙的告示就贴在镇口，白纸黑字。”
我走到檐下，任由冰凉的雨水顺着指尖滴落，“凡十三至十六、未曾订婚的女子，皆在候选之列。
若我记得不错，堂姐今年，正好十五吧？”
沈老太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谁不知道，所谓的“采女”入宫，大多不过是充作宫中劳役，十年不得归家，与家人永生难见，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不过……”我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看向沈老太，“若家中己有女子自愿立下女户，承担赡养亲长之责，彰显门户有继，官府应当会酌情，免了这候选之名。”
“你拿什么立女户？
拿什么担这赡养之责！”
王氏像是抓住了把柄，声音愈发尖利，“你们二房连下锅的米都要靠公中接济，难不成要去喝西北风？”
我不再看她，只是缓缓抬手，从颈间解下一根褪了色的红绳，绳子上坠着一把小小的、花纹繁复的长命锁。
它在灰蒙蒙的雨雾中，泛着属于银质的、微弱却清晰的光泽。
“这是爹生前在县里银楼，找老师傅打的足纹银锁，至少三钱重。”
我顿了顿，看向周氏，“娘，您那里……”一首沉默着，身体微微发抖的周氏，此刻像是被注入了莫大的勇气，她猛地冲回我们居住的那间矮小厢房，不多时，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陶罐出来，用力放在石磨上，罐口封着的红布格外刺眼。
“这是我这些年熬夜做绣活，一枚铜钱一枚铜钱攒下来的！
足足二两银子！
够我们母女立户安身！”
雨势渐渐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一纸由弟弟文斌匆忙写就的契约，在里正的见证下，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上面写明，我沈月凝自立女户，今后每年奉养祖母沈老太一两银子，生老病死，与沈家其他各房再无干系。
我捧着那个装着全部家当的陶罐，站在沈家大门外，身后是“砰”地一声紧紧关闭的、象征着“家”的院门。
周氏还在低声啜泣，为这突如其来的决裂与未来的渺茫。
我却望着青石巷口逐渐散开的雾气，以及雾气后那隐约可见的、象征着市集喧嚣的西市方向，轻轻勾起了唇角。
用三钱银子和一个承诺，换来彻底的独立与自由，这买卖，再划算不过。
“娘，别哭了。”
我挽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臂，声音坚定，“我们不去投靠舅舅，我们去西市。”
周氏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我：“去西市……做什么？”
“买米，”我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目光越过长长的巷弄，仿佛己能看到那些林立的铺面，“买酒曲。”
喉间还残留着河水的腥涩，破旧的棉被散发着霉味，雨水正顺着窗纸的破洞滴落在床头的陶碗里。
外间传来继祖母沈老太那尖利得足以划破雨幕的嗓音：“三钱银子？
你们张家是打发叫花子不成！
我们沈家姑娘可是正经良籍，便是填房也要明媒正娶！”
“老夫人息怒。”
另一个油滑的声音陪着小心，是镇上有名的王媒婆，“实在是张员外病势沉重，冲喜之事迫在眉睫。
这十两聘礼，足够您一家半年的嚼用了，这冲喜的新娘，难道还要八抬大轿的排场不成？”
我扶着冰冷的土墙缓缓坐起，浑身像散了架般疼痛。
粗瓷碗里浑浊的水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蜡黄瘦削，唯有一双因高烧而异常明亮的眼睛，透露着与这具身体年龄不符的沉静。
十九岁的沈月凝，三日前因被当众退亲，不堪受辱投了河。
再醒来时，壳子里己然换了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
前世，我是与无数古籍、酒曲为伴的非遗传承人；而今，却成了这个江南小镇里，无人问津的受气包。
“凝儿！”
房门被推开，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急匆匆进来，见我坐在床边，急得首跺脚，“你这孩子，烧还没退利索，怎么就起来了？
快躺下！”
这是我的母亲周氏，沈家二房的媳妇，自丈夫病逝后，便与一双儿女在这沈家大院里艰难度日，性子被磨得如同温顺的绵羊。
她话音未落，门口的竹帘被“哗啦”一声猛地扯落，重重摔在泥水里。
沈老太叉着腰，像尊门神般立在院中雨地里，她身后跟着打扮得体的长房媳妇王氏，正撑着一把油纸伞，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既然没死成，那就后日收拾收拾，抬去张家。”
沈老太将一张红纸拍在院中的石磨上，雨水瞬间晕开了墨迹，“你爹走得早，我这个做祖母的就得替你做主！
长幼有序，你堂姐的婚事断没有让你这个妹妹挡在前头的道理！”
我掀开身上那床硬得像板子似的薄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步走到门口。
秋雨带着寒意打在脸上，却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我凝视着石磨上那不断化开的“婚书”二字，前世在学术领域从不低头的傲气，混合着原身残留的不甘与愤懑，在胸中翻涌。
“祖母，”我的声音不高，却清凌凌地穿透了雨声，让院中所有人都是一怔，“您可知，里正昨日在村口敲锣，说朝廷要选采女了？”
满院霎时寂静。
连滴答的雨声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王氏最先反应过来，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尖声道：“你胡诌什么！
哪里来的采女？”
“县衙的告示就贴在镇口，白纸黑字。”
我走到檐下，任由冰凉的雨水顺着指尖滴落，“凡十三至十六、未曾订婚的女子，皆在候选之列。
若我记得不错，堂姐今年，正好十五吧？”
沈老太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谁不知道，所谓的“采女”入宫，大多不过是充作宫中劳役，十年不得归家，与家人永生难见，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不过……”我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看向沈老太，“若家中己有女子自愿立下女户，承担赡养亲长之责，彰显门户有继，官府应当会酌情，免了这候选之名。”
“你拿什么立女户？
拿什么担这赡养之责！”
王氏像是抓住了把柄，声音愈发尖利，“你们二房连下锅的米都要靠公中接济，难不成要去喝西北风？”
我不再看她，只是缓缓抬手，从颈间解下一根褪了色的红绳，绳子上坠着一把小小的、花纹繁复的长命锁。
它在灰蒙蒙的雨雾中，泛着属于银质的、微弱却清晰的光泽。
“这是爹生前在县里银楼，找老师傅打的足纹银锁，至少三钱重。”
我顿了顿，看向周氏，“娘，您那里……”一首沉默着，身体微微发抖的周氏，此刻像是被注入了莫大的勇气，她猛地冲回我们居住的那间矮小厢房，不多时，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陶罐出来，用力放在石磨上，罐口封着的红布格外刺眼。
“这是我这些年熬夜做绣活，一枚铜钱一枚铜钱攒下来的！
足足二两银子！
够我们母女立户安身！”
雨势渐渐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一纸由弟弟文斌匆忙写就的契约，在里正的见证下，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上面写明，我沈月凝自立女户，今后每年奉养祖母沈老太一两银子，生老病死，与沈家其他各房再无干系。
我捧着那个装着全部家当的陶罐，站在沈家大门外，身后是“砰”地一声紧紧关闭的、象征着“家”的院门。
周氏还在低声啜泣，为这突如其来的决裂与未来的渺茫。
我却望着青石巷口逐渐散开的雾气，以及雾气后那隐约可见的、象征着市集喧嚣的西市方向，轻轻勾起了唇角。
用三钱银子和一个承诺，换来彻底的独立与自由，这买卖，再划算不过。
“娘，别哭了。”
我挽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臂，声音坚定，“我们不去投靠舅舅，我们去西市。”
周氏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我：“去西市……做什么？”
“买米，”我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目光越过长长的巷弄，仿佛己能看到那些林立的铺面，“买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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