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柜的玻璃映出他的脸。线条冷硬。眉毛压得低。黑色西装裹着紧实的肌肉。
他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坐最角落的卡座。点一杯黑咖啡。苦得要命那种。
我在这家叫“甜罐子”的甜品店打工三个月了。他来了三个月。风雨无阻。像个打卡机器。
今天有点不一样。他面前摊着厚厚的文件。钢笔在纸上划。发出沙沙声。很用力。
我端着新出炉的榴莲千层走过去。他好像没听见。我轻轻放下碟子。“您的榴莲千层，
沈先生。”他姓沈。沈砚。名字是店长告诉我的。他头也没抬。鼻音嗯了一声。
钢笔尖戳进纸里。一个小洞。我转身要走。眼尖。瞥见桌角。文件堆的阴影里。
藏着一小块东西。粉红色。沾了点灰。我假装整理隔壁桌的糖罐。弯腰。看清了。
是个马卡龙。咬了一半。粉色的壳。夹心是草莓奶油。我认得。是我们店昨天的招牌款。
限量二十个。卖得精光。这位沈先生。昨天也来了。也是黑咖啡。没点别的。这块马卡龙。
怎么来的？我直起身。心里有点好笑。再看沈砚。他正端起黑咖啡。眉头都没皱一下。
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苦得面不改色。谁能想到。他文件底下藏着甜腻腻的马卡龙？
反差太大。我差点笑出声。赶紧绷住脸。回了操作间。店长小棠凑过来。挤眉弄眼。“林晚，
怎么样？沈冰块今天化没化？”沈冰块是店里姑娘们给他起的外号。我压低声音。
“化没化不知道，偷吃被抓包了。”小棠眼睛瞪圆。“偷吃？偷吃什么？”“马卡龙。
昨天那个粉色的，剩了半块在桌角。”小棠倒抽一口气。“我的天！沈冰块？吃甜点？
还偷偷摸摸？不可能！”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那种人，一看就是喝血长大的，
哪会吃糖？”我耸耸肩。“亲眼所见。半块，粉色的。”小棠摸着下巴。
一脸发现了新大陆的兴奋。“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林晚，交给你个任务！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任务？”“刺探军情！搞清楚这位沈大佬，到底藏着什么甜牙齿！
”我哭笑不得。“算了吧，人家就喝杯咖啡，别惹事。”小棠叉腰。“这怎么是惹事？
这是满足客户潜在需求！懂不懂商业策略？”她指着外面。“你看他那张脸，苦大仇深，
一看就缺糖分！我们帮他补上，说不定他就成常客了！大客户！”我顺着她指缝看出去。
沈砚合上文件。站起身。身形很高。压迫感十足。他走过蛋糕柜。脚步没停。
眼神却像被粘住了。飞快地扫过最上层。那里摆着新做的芒果慕斯。黄澄澄。像个小太阳。
就一秒。他收回目光。恢复冰冷。推门走了。风铃叮当响。小棠撞我胳膊。“看见没？
看见没？那眼神！跟钩子似的！绝对有戏！”我叹口气。“行吧行吧，我试试。”第二天。
沈砚准时出现。三点整。一秒不差。还是黑咖啡。还是角落卡座。今天没带文件。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地敲。哒。哒。哒。像在等什么。
我端着托盘过去。上面不是咖啡。是一碟小巧玲珑的草莓慕斯杯。粉白相间。
顶上缀着颗新鲜草莓。红得诱人。轻轻放在他面前。他睁开眼。目光落在那抹粉色上。
像被烫到。飞快移开。眉头拧紧。“上错了。”声音冷硬。我微笑。“没上错，沈先生。
店里新品试吃，您是今天的幸运顾客，免费赠送。”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像要把我剖开。
“不需要。”“尝尝吧，就一小杯，不占肚子。”我坚持。他沉默了几秒。手指蜷了蜷。
“拿走。”语气更冷。带着不容置疑。我有点泄气。看来小棠的情报有误。正想端走。
店门被粗暴推开。风铃撞得乱响。三个男人闯进来。穿着花衬衫。流里流气。领头的黄毛。
脖子上一根粗金链子。晃眼睛。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沈砚身上。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
“哟！这不是沈哥吗？真巧啊！”他大摇大摆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沈砚对面。
另外两个堵在卡座出口。店里的客人察觉不对。纷纷低头。加快速度吃。或者干脆溜走。
气氛瞬间紧绷。小棠在柜台后。脸都白了。我端着草莓慕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沈砚眼皮都没抬。好像对面坐的是空气。他端起黑咖啡。抿了一口。姿态悠闲。黄毛凑近。
压低声音。但店里太安静。我还是能听见。“沈哥，兄弟最近手头紧，你上回扣的那批货，
利润是不是该…分分？”沈砚放下杯子。杯底磕在碟子上。清脆一声响。“规矩，交货结清。
”他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黄毛嬉皮笑脸，
伸手想去拍沈砚肩膀。沈砚手腕一翻。快得看不清。黄毛的手被狠狠拍开。“啪！”响亮。
黄毛脸色变了。金牙咬着。“沈砚，别给脸不要脸！这地盘，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他身后两个花衬衫上前一步。肌肉绷紧。凶相毕露。沈砚终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
扫过那三人。空气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我的手心冒汗。托盘有点抖。
那碟粉嫩的草莓慕斯。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黄毛显然也看到了。他嗤笑一声。指着慕斯杯。“哈！沈哥好雅兴！跑这儿吃小姑娘玩意儿？
怎么，转性了？”他伸手。想戳那杯慕斯。带着侮辱的意味。
就在他指尖快要碰到奶油尖尖时。沈砚动了。他猛地抬手。不是打人。
而是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托盘倾斜。草莓慕斯杯滑落。
眼看要砸在地上。沈砚另一只手闪电般抄起旁边我的点单夹。塑料的。硬壳。“啪！
”一声闷响。慕斯杯稳稳落在点单夹上。晃了晃。没洒。草莓都没掉。动作快得眼花缭乱。
黄毛的手指戳了个空。愣在那里。沈砚抓着我的手腕。把我往他身后一带。力道不小。
我踉跄一下。撞到他椅背。站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气息。像雪松。
混着一点…极淡的甜香？他把我挡在身后。宽阔的肩背像堵墙。隔开了黄毛那伙人。
他看都没看惊魂未定的我。也没看那杯救下来的慕斯。只盯着黄毛。声音压得更低。
像冰层下的暗流。“我的事，轮不到你管。”黄毛脸上挂不住。眼神凶狠起来。“沈砚！
你他妈…”他猛地抄起我那个托盘。金属的。边缘锋利。朝着沈砚就砸过来！速度太快！
我心脏骤停！沈砚没躲。他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拿桌上的东西。电光火石间。
他顺手抄起那碟刚救下的草莓慕斯。手腕一抖。动作随意得像拂开灰尘。粉白色的慕斯杯。
带着那颗鲜红的草莓。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噗叽！”正正砸在黄毛脸上！
奶油糊了他满头满脸！粘稠的粉色白色。糊住眼睛。糊住鼻子。糊住那张开的嘴。
那颗金牙瞬间淹没在奶油里。黄毛“嗷”一嗓子。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他后面的两个花衬衫也傻了。举着拳头。忘了动作。店里死寂。只有黄毛气急败坏的呜咽。
他手忙脚乱地抹脸。奶油沾了一手。越抹越花。滑稽透顶。沈砚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
擦了擦指尖沾到的一点奶油。动作优雅。仿佛刚才只是丢了个无关紧要的垃圾。他抬眼。
看着狼狈不堪的黄毛。语气平淡得像讨论天气。“滚。”一个字。砸在地上。带着冰碴。
黄毛抹开糊住眼睛的奶油。眼神又惊又怒。指着沈砚。“你…你等着！”他大概想放狠话。
但满脸奶油往下淌。滴到花衬衫上。气势全无。更像个小丑。他狠狠瞪了沈砚一眼。
又剜了我一眼。带着两个同样懵圈的手下。骂骂咧咧。顶着满脸的草莓慕斯。
灰溜溜地冲出了店门。门上的风铃又是一阵乱响。店里更安静了。落针可闻。
客人们目瞪口呆。小棠捂着嘴。眼珠子快掉出来。我站在沈砚身后。心脏还在狂跳。
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嗡嗡的。刚才那一下…用草莓慕斯砸人？这是什么操作？沈砚转过身。
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他目光扫过我。落在我手里的点单夹上。
那杯“立了大功”的草莓慕斯。还稳稳地待在塑料夹子上。只是奶油有点塌了。
那颗草莓歪在一边。“抱歉。”他开口。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弄脏了你的东西。
”他指的是点单夹。我赶紧摇头。舌头打结。“没…没事！脏了…擦擦就好。”他点点头。
没再看那杯慕斯。走到柜台。抽出一张钞票。放在台面上。“咖啡钱。赔偿。”言简意赅。
然后转身就走。步伐沉稳。好像刚才那场闹剧跟他毫无关系。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
极轻微。侧过头。视线似乎飞快地掠过蛋糕柜的某个角落。那里放着一排刚做好的榴莲酥。
金黄酥脆。他没停留。推门出去。风铃叮咚。恢复清脆。店里死寂了几秒。轰地炸开！
“我的妈呀！”小棠第一个冲过来，抓住我胳膊猛摇，“你看见没！看见没！草莓慕斯！
糊脸！太帅了啊啊啊！”客人们也议论纷纷。“天哪！那是…沈砚？”“是他！
没想到啊…”“用蛋糕砸人？这路子…够野！
”“帅是帅…就是有点费甜品…”我低头看着点单夹上那杯残存的草莓慕斯。奶油糊了。
草莓歪了。狼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喜感？脑子里闪过他最后那个停顿。
那个看向榴莲酥的眼神。小棠凑过来。眼睛放光。压低声音。“林晚！机会！大机会！
”我茫然。“什么机会？”“趁热打铁啊！”小棠激动地比划，“他刚才替你挡了！
还救了你…呃…救了你夹子上的慕斯！说明什么？”她一脸“你懂的”。我哭笑不得。
“说明他身手好？”“笨！”小棠戳我脑门，“说明他对甜点态度不一般！你想想，
他平时碰都不碰，今天却用慕斯砸人！还特意看了一眼榴莲酥！”她握拳。“明天！
就做榴莲酥！送他！说是感谢！”我头皮发麻。“还送？
今天差点被糊一脸的是我…”“怕什么！他今天护着你了！”小棠信心满满，“听我的！
赌一把！成了，我们店就抱住金大腿了！”我看着她兴奋的脸。又看看那杯可怜的草莓慕斯。
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第三天。三点。沈砚准时推门。风铃响。
他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径直走向老位置。坐下。动作流畅。但我看到他坐下时。
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桌面。好像在找什么。空荡荡。只有阳光投下的光斑。
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才抬眼。看向我。眼神沉静。像什么都没发生。我深吸一口气。
端着托盘走过去。心跳得有点快。托盘上。不是黑咖啡。也不是慕斯。
是一碟刚出炉的榴莲酥。三个。小巧玲珑。金黄酥脆。散发着霸道浓郁的榴莲香。
轻轻放在他面前。他盯着那碟榴莲酥。眼神瞬间变得很…奇怪。不再是冰冷。
也不是昨天的锐利。是一种…极力克制。但又有点…渴望？像小孩子看到最爱的糖果。
却要拼命忍住。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很轻微。我假装没看见。清了清嗓子。“沈先生，
昨天…谢谢您。”他没说话。目光还粘在榴莲酥上。“这是…一点心意，店里新烤的榴莲酥。
请您尝尝。”我硬着头皮说完。空气安静。只有榴莲的香气霸道地弥漫。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又要冷冰冰地拒绝。或者直接起身走人。他终于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
迟疑地。伸向最边上那个榴莲酥。动作很慢。指尖在快要碰到酥皮时。又停住。蜷缩了一下。
像被烫到。他抬眼。看我。眼神复杂。有探究。有挣扎。还有一丝…窘迫？“你…”他开口，
声音有点哑，“为什么？”我一愣。“啊？”“为什么送这个？”他问，目光落回榴莲酥，
又飞快移开，像在跟什么较劲。“因为…”我脑子飞快转，“因为昨天您好像…看了它一眼？
而且，榴莲酥是我们店的招牌，刚出炉的最好吃。”他抿紧唇。下颌线绷着。
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店里很安静。其他客人都偷偷瞄着这边。小棠在柜台后。
双手合十。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终于。沈砚的手指动了。他像下了很大决心。
捻起那个最小的榴莲酥。飞快地。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然后。
我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那个总是冷着脸。眼神像刀子。气场能冻死人的沈砚。
在榴莲酥入口的瞬间。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了。他微微眯起眼。
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锐利。紧抿的唇角。不受控制地。
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虽然很快被他压下去。但我捕捉到了。像寒冰裂开一道缝隙。
泄露出一点真实的暖意。他咀嚼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稀世珍宝。
喉结轻轻滚动。咽下。然后。他睁开眼。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没来得及完全藏起的…满足。
像偷吃到糖的孩子。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只是耳朵尖。似乎…有点可疑的红？他没看我。
也没说好吃不好吃。只是端起旁边我顺手放下的黑咖啡。喝了一大口。眉头习惯性地蹙起。
像是在用苦味。冲刷掉刚才那点不该有的甜腻。放下杯子。他没再碰剩下的榴莲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