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像是发了狂,狠狠砸在破败古寺的瓦片上,噼啪乱响,几乎要盖过这世间所有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陈腐霉味,混着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甜腥,丝丝缕缕,钻进鼻孔,顽固地黏在喉咙深处。
我——林然,市局法医中心那个出了名胆子大、手稳的病理组组长——此刻正半蹲在临时充当解剖台的破旧门板前。门板上,静静躺着一具年轻女尸。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白得刺眼,穿透弥漫的尘埃,死死钉在尸体惨白的皮肤上,照得那抹死寂的青灰更加瘆人。
“第四肋间隙,左胸骨旁线内侧约1.5厘米。”我低声对着录音笔报出位置,声音在空旷破败的殿堂里显得格外干涩。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稳定地划过冰冷的皮肤,刀尖精准地刺入,切开皮下组织,分离肌肉纤维,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肋骨剪发出沉闷而干脆的“咔嚓”声,胸腔被彻底打开。一股更浓郁、混杂着内脏特有气息的血腥味猛地涌出,直冲面门。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手电光柱聚焦在那颗已经停止搏动的心脏上。
心包被小心剪开。
找到了。
就在左心室前壁,一个极细微的创口。边缘并不平滑,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毛糙感。最关键的,是那创口深处,极其隐蔽地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金属反光。
我的呼吸瞬间凝滞。
不是普通的刀。绝对不是!
心脏肌肉纤维的断裂形态……创道深处残留的那点极其微小、带着诡异弯钩状的金属碎片……所有细节在脑中疯狂拼凑,指向一个荒谬却又清晰的结论——凶器上,有倒钩!一种专门设计用来造成最大内部撕裂伤、确保目标无法生还的恶毒结构!
“创口特征……高度怀疑凶器带特殊倒钩设计……”我对着录音笔急促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
就在这时——
吱呀!
身后,那扇腐朽不堪、原本虚掩着的破旧木门,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声音不大,却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是风!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尾椎骨沿着脊椎瞬间炸开,直冲头顶!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在那一瞬间倒竖起来!
我猛地回头!
强光手电的光柱撕裂了身后浓重的黑暗,像一柄锋利的剑。光柱边缘,堪堪扫过一双脚——一双沾满了厚重湿泥、深色裤腿紧裹着的脚!它就站在门口那片被黑暗吞噬的阴影里,离我不过几步之遥!
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那把还带着尸体余温和滑腻组织液的解剖刀!
“谁?!”我厉声喝问,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变调,在这空旷死寂的破庙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没有回答。
只有窗外更加狂暴的雨声,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在疯狂拍打。
黑暗中的那双脚,动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它只是向前滑了一步,从门框投下的那片浓重阴影里,悄然滑入光柱的边缘。湿泥在肮脏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印子。
光柱向上移动。
深色的裤腿,沾满泥泞的衣摆下缘……再往上,光柱被黑暗吞噬,只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充满压迫感的人形轮廓。我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粘稠、带着赤裸裸杀意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黑暗,死死钉在我的身上!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四肢百骸。大脑发出尖锐的警报:跑!快跑!
可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解剖刀冰凉的金属柄硌着掌心,是我此刻唯一的依凭。
那影子,再次动了。
这一次,是冲刺!快得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闪电!裹挟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雨水泥土和某种……铁锈腥气的风!
太快了!
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规避动作,瞳孔里只剩下那只在光柱边缘一闪而过的、戴着某种粗糙布质手套的手!它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向我的胸口!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胸腔内炸响!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排山倒海般涌来!我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整个人离地飞起,后背狠狠撞在身后那尊不知名的、早已残破不堪的泥塑神像上!
“噗——”剧烈的震荡让肺里的空气被强行挤出,眼前瞬间被炸开的金星和黑暗淹没。碎石和腐朽的泥块稀里哗啦地砸落在身上、头上。
剧痛淹没了一切意识。神像冰冷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工作服渗入骨髓。我瘫软在倒塌的神像废墟里,喉咙里全是腥甜的铁锈味,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世界在旋转、轰鸣,只剩下窗外暴雨疯狂的喧嚣,如同死神的狞笑。
视线模糊地聚焦在门口。那个黑影,并未离开。
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来自地狱的雕像,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然后,他抬起了手。
一道惨白的、扭曲的、如同巨大枯骨的闪电,骤然撕裂了庙宇上方浓墨般的黑暗!光芒瞬间灌满整个破败的空间,将所有狰狞的轮廓、飞扬的尘埃都照得纤毫毕现!
也照亮了他抬起的手——那只手里,赫然握着一柄形状怪异、在闪电映照下闪烁着冰冷幽光的短刃!刀身狭窄而扭曲,尖端……尖端带着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小的倒钩!
就是它!就是那个造成心脏创口的凶器!
闪电的光芒也映亮了他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下半张脸——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嘴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残忍而漠然的弧度。
他想干什么?灭口还不够?还要……补刀?还是……毁掉尸体上的证据?
极度的恐惧和职业本能带来的愤怒在濒死的身体里冲撞。我挣扎着想动,想喊,想握紧手里那唯一的武器——那把解剖刀!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黑影动了。他握着那柄倒钩短刃,不再看我,而是转向了门板上那具女尸。刀尖,对准了尸体心脏的位置……
不!不行!
一股莫名的力量猛地从身体深处炸开!或许是愤怒,或许是绝望,或许是法医面对证据即将被毁灭时最后的执念!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握着解剖刀的右手,用尽残存的全部意志,猛地抬起,朝着那黑影的方向,徒劳地、决绝地挥了过去!
解剖刀冰冷的金属刀身在闪电的强光下划出一道微弱的弧光。
就在这一刻!
“轰——咔——!!!”
一道前所未有、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整个古寺都在恐怖的巨响中剧烈颤抖!仿佛天穹被硬生生劈开!
我挥出的解剖刀,那冰冷的金属刀尖,竟鬼使神差地,直直指向了那扇破败窗户的缝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到极致的电流,仿佛被那小小的刀尖瞬间吸引!无法形容的灼热和剧痛瞬间吞噬了我!视野被一片纯粹、毁灭性的白彻底吞噬!骨头、血肉、灵魂……仿佛都在那亿万伏特的雷霆中瞬间汽化!
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虚无深渊。
……
**“嗬……”**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抽气,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仿佛沉溺在深海万年的人,终于挣扎着触碰到了一丝空气。
意识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针穿刺着,缓慢而痛苦地从一片混沌的虚无中挣扎浮起。
冷。
刺骨的冷。
不是雨夜的湿冷,而是一种……一种带着木质腐朽气息、混合着某种奇异香料味道的、沉滞的、属于地下或密闭空间的阴冷。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缠绕着身体。
硬。
身下触感坚硬得硌人,带着一种光滑而冰冷的弧度,完全不像是解剖台或者冰冷的地面。
眼皮沉重得像压了千斤巨石。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身体麻木,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只有太阳穴在突突地狂跳,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残留的、被雷劈中的幻痛。
吵。
很吵。
一种极其诡异、极其刺耳的喧嚣强行钻进耳朵。尖锐的唢呐声像是要撕裂耳膜,沉闷的鼓点一下下砸在心脏上,还有无数人刻意压低、却又因数量庞大而汇聚成一片嗡嗡营营的、如同鬼蜮窃语般的嘈杂声浪。
这绝不是市局停尸房该有的声音!更不是那间破庙!
我在哪?!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刚刚复苏的心脏。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一片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红色的水雾。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头顶和鬓角,随着我的动作轻微摇晃,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的轻响。眼前垂着一片刺目的红,挡住了大半视线。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透过那片红色的薄纱边缘现在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一块盖头?,看清了身处的环境。
心,瞬间沉到了冰点。
身下,是冰冷、坚硬、打磨光滑的木质弧面——一口巨大的、深色的、散发着浓郁漆味和木头气息的棺材!
而我,就躺在这口棺材里!
身上……不是熟悉的蓝色无菌解剖服,也不是被雨淋透的冲锋衣。触感是厚重的、光滑的、带着繁复刺绣纹理的织物,颜色是刺目欲滴的……大红色!宽大的袖口,沉重的下摆……这……这是一套极其华丽、极其诡异的大红嫁衣!
凤冠霞帔?!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冥婚?!这个只在古籍和恐怖故事里见过的词,带着冰冷黏腻的触感,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思维!
“吉时已到——!”
一个尖利、拖长了调子、如同老鸦嘶鸣般的声音穿透了刺耳的乐声,猛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阴森权威。
“恭请新娘起身,共赴黄泉,永结同心——!”
随着这声瘆人的吆喝,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棺材上方那片令人窒息的、描画着狰狞鬼神图案的棺材盖板,被几只看不见的手,缓缓地、沉重地向后推开!
更多阴冷污浊的空气涌了进来,混杂着浓烈的香烛纸钱燃烧的味道。光线也骤然亮了一些,是那种惨白惨白、摇曳不定的烛光或灯笼光,透过红盖头,将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恐怖的血色。
“起——!”
那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
紧接着,几双冰冷、僵硬、如同铁钳般的手,猛地从棺材两侧伸了进来!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和肩膀!那触感,冰冷滑腻,带着一种死人才有的僵硬!
它们要把我拽起来!拽出这口该死的棺材!
“不——!”一声嘶哑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喉咙,带着濒死的绝望和极致的愤怒!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挣扎!身体在冰冷的棺木中剧烈扭动,沉重的嫁衣和头饰叮当作响!
混乱中,头顶那沉重的、缀满珠翠的凤冠猛地一歪!覆盖在眼前的刺目红布——那块该死的盖头——随着我挣扎的动作,倏然滑落!
刺目的、惨白的光线瞬间涌入视野,刺得眼睛生疼。
我本能地眯起眼,急促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目光在剧烈的晃动中扫过眼前的一切——
惨白的灯笼在阴风中摇曳,将整个灵堂照得一片凄惶。纸扎的金童玉女脸上涂着夸张的腮红,笑容空洞诡异。黑色的“囍”字贴在惨白的挽联中间,巨大的黑色棺椁停在灵堂中央,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无数张脸孔挤在灵堂内外,有穿着古旧家仆服饰的,有披麻戴孝的,有穿着道袍的……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呆滞、难以置信,如同泥塑木雕,死寂无声。唯有那个穿着破烂道袍、手里还抓着一把糯米的老道士,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张着嘴,下巴哆嗦着,像是见了活鬼。
他脚边,那柄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桃木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我急促地喘息着,冰冷腐朽的空气吸入肺里,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寒意。视线如同受惊的飞鸟,在死寂的灵堂中仓皇掠过。掠过那些惨白的脸,掠过摇曳的招魂幡,掠过纸扎的童男童女空洞的笑脸……
然后,猛地顿住!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
灵堂主位稍侧一点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极其不合时宜、却异常华贵的暗红色锦袍,袍角用金线绣着某种凶兽的纹样,在惨白的灯笼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在一群披麻戴孝或惊恐呆滞的人群中,他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柄出鞘的、浸透了寒意的利刃。
他很高,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幽深,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毫无波澜地、穿透混乱的灵堂,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般的探究,如同在打量一件出土的、尚存疑点的古物。
而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腰间!
那里,悬着一柄剑。
剑鞘是深沉的玄色,看不出具体材质,古朴无华,却隐隐透着一股沉重感。吸引我全部注意力的,是那露出鞘外的一小截剑柄末端——并非笔直,而是带着一个极其细微、却绝对无法忽略的、向下的弧度!
一个……倒钩的弧度!
这个弧度!这个该死的、独一无二的弧度!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破庙冰冷的尸体、心包内撕裂的创口、闪电下那柄带着倒钩的凶刃……所有被死亡强行中断的画面,如同高速倒带的电影胶片,裹挟着冰冷的血腥气和雷击的剧痛,轰然撞回脑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随即又以濒临爆裂的速度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刺骨的冰冷和眩晕。
是他!
那个在破庙里杀了我和女尸的凶手!那张在闪电下惊鸿一瞥、冷硬而残忍的下半张脸!那柄带着倒钩的凶器!
滔天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那股支撑我挣扎起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几乎要重新跌回冰冷的棺材里。
“呃……呃……”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我死死盯着那个男人,盯着他腰间那截致命的弧度,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意志,猛地抬起一只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手!
指尖,如同淬了毒的矛尖,带着倾尽灵魂的恨意和恐惧,越过棺材冰冷的边缘,越过死寂的空气,越过无数双惊骇欲绝的眼睛,直直地、决绝地指向那个穿着暗红锦袍的男人!
“抓……抓住他——!”声音嘶哑干裂,像是锈蚀的铁片在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死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
灵堂里最后一丝凝固的空气,彻底碎裂了。
“哗——!”
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混乱的推搡碰撞声、还有被撞翻的器物碎裂声……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声浪,几乎要掀翻这阴森的屋顶!
“鬼!鬼说话了!”
“诈尸了!新娘子诈尸了!指……指着侯爷!”
“妖孽!定是妖孽附体了!快!快请法师!”
老道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绊倒在地,连掉落的桃木剑都顾不上了。家丁们面无人色,手里的引魂幡、哭丧棒掉了一地。那些披麻戴孝的“亲属”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将本就混乱的场面搅得更加不堪。
整个灵堂,如同炼狱。
在一片鬼哭狼嚎、鸡飞狗跳的混乱中,唯有那个被我指着的男人——那位“侯爷”——依旧站在原地。
如同一块矗立在惊涛骇浪中的黑色礁石。
混乱的人群像受惊的鱼群般从他身边仓惶逃开,留下一个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空间。摇曳的惨白灯笼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那双深潭般的眼眸,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我半分。
那目光,冰冷、专注、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被指控的慌乱都没有。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探究,仿佛我才是那个突然闯入他世界的、值得解剖研究的怪异标本。
周围的喧嚣、尖叫、碰撞声……似乎都被隔绝在他身周无形的屏障之外。他微微侧过头,下颌线绷紧了一个极其冷硬的弧度。
然后,他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辩解,更不是逃跑。
他迈开脚步,不疾不徐,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的狼藉——散落的纸钱、倾倒的香烛、甚至是被踩扁的纸扎小人——朝着棺材的方向走来。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始终牢牢锁定在我脸上。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凝固的时间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声响。每一步,都让灵堂里残余的惊恐尖叫和混乱推搡不自觉地低弱下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他径直穿过混乱的人群,无视那些吓得瘫软在地的家仆,无视老道士绝望的喃喃咒语,径直走到了棺材前。
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一种极其冷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味道,混合着某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铁器气息。这气息像冰冷的针,刺得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一阵阵抽痛。
他微微倾身。
暗红色的华贵衣料垂落,带来一片沉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指尖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意,毫无预兆地、精准地捏住了我的下巴!
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强行抬起了我因恐惧和虚弱而低垂的脸。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我猛地一颤,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被迫对上了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幽深,冰冷,如同深冬冻结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惨白如鬼的模样——散乱的发髻,惊恐睁大的双眼,额角还残留着挣扎时蹭上的棺材里的灰尘。
他的薄唇,微微开启。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低沉平稳,却像淬了冰的刀刃,轻易地切开了灵堂里残余的所有嘈杂,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也砸进我一片混乱的脑海深处:
“你,怎知本侯佩剑名‘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