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夏天，空气里浮动着栀子花和汗水的味道。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煮沸，
阳光炽烈地烤着塑胶跑道，蒸腾起阵阵热浪。林漾抱着画夹穿过操场时，
第三次看见那个男生。他坐在看台最角落的阴影里，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
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周遭的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像一块被遗弃在冰窖里的石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连风都绕着他走。
“那是隔壁班新来的转校生，叫沈知言。”同行的女生撞了撞林漾的胳膊，压低声音，
语气里带着几分猎奇的同情，“听说家里出了大事，爸在车祸里没了，
妈带着妹妹跟一个男人走了，把他扔在这投奔远房亲戚。那亲戚也不待见他，整天给脸色看。
性格怪得很，整天阴沉沉的，谁跟他说话都不理，你别去招惹。”林漾没说话，
只是笔尖在速写本上顿了顿。她画过衔泥的燕子，画过蜷在暖阳里打盹的流浪猫，
画过巷口修鞋匠布满老茧的手，甚至画过雨后墙角蔓延的青苔，
却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强烈的绘画欲望——一个把自己藏在阴影里，连指尖都泛着冷意，
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冰的人。下午的数学课，林漾被老师点名去办公室拿作业。
路过隔壁班门口时，正好听见激烈的争吵声。她下意识停下脚步，透过半开的门缝，
看见沈知言站在讲台前，班主任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你看看你这成绩！
全班倒数第一！拖了全班后腿！要不是你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死缠烂打，塞了钱，
学校根本不会收你这种问题学生！”沈知言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只有攥得发白的指关节暴露了他的隐忍。林漾捏紧了手里的作业本，
忽然想起早上看见他在食堂角落，面前只摆着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像只警惕的小兽，
生怕被人抢走仅有的食物。晚自习结束，林漾抱着画夹往校门口走，
远远看见几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堵住了沈知言。他们吊儿郎当地晃着，嘴里不干不净地嘲笑着。
她心里一紧，躲在树后，听见其中一个男生推了沈知言一把：“听说你妈跟野男人跑了？
难怪没人管你，跟条丧家犬似的。”沈知言猛地抬起头，那双被阴影笼罩的眼睛红得吓人，
像濒临绝境的困兽，却只是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始终没说一个字。
林漾看不下去，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用力扔过去，同时大喊：“教导主任来了！
”黄毛们骂了句脏话，悻悻地跑了。沈知言转过身，看见林漾站在树影里，
月光透过叶隙落在她脸上，像蒙上一层朦胧的白纱，干净又明亮。“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的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带着浓浓的防备和疏离。林漾定了定神，走上前，
从画夹里抽出一张画，递给他。画上是一只蜷缩在墙角的猫，浑身的毛都炸着，
眼神却亮得像淬了星光，倔强又孤独。“我画的，送你。”沈知言愣住了，
漆黑的瞳孔里映出那抹亮色，却没接。林漾干脆把画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又回头，声音清脆得像风铃：“我叫林漾，美术班的。以后他们再欺负你，
你告诉我！我……我哥是体育生，很能打的！”说完，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头也不回地跑远了。沈知言看着手里的画，又看了看女孩跑远的背影，
捏着画纸的指尖微微发颤。那是他来到这座陌生城市后，收到的第一份，
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礼物。画纸很薄，却仿佛带着一股暖意，慢慢渗透进他冰封已久的心里。
从那天起，林漾总能“偶遇”沈知言。早上在学校门口的包子铺，她会多买一个肉包，
趁他不注意塞进他手里，脸上挂着自然的笑容：“老板搞活动，买一送一，我吃不完，
扔了可惜。”说完不等他拒绝，就背着书包冲进学校，留下沈知言站在原地，
手里捏着还带着余温的包子，看着她的背影发呆。中午在操场，
她会把画架支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装作认真写生的样子，
画着画着就摸出一块巧克力递过去，皱着眉一脸嫌弃：“太甜了，齁得慌，我不爱吃，
给你吧。”晚上在自习室，她会故意坐到他对面，摊开书本写作业，
写着写着就用笔戳戳他的胳膊，把自己的错题本推过去，
语气带着点苦恼：“这几道数学题好难，我琢磨半天没头绪，你会吗？教教我呗。
”沈知言起初很抗拒，皱着眉把东西还回来，或者干脆不理她，周身的寒气更重了。
但林漾像块韧劲十足的牛皮糖，黏人却不招人烦，他拒绝了几次，
看着女孩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过的失落，终究还是慢慢接受了。他开始会在林漾低头画画，
额前碎发垂下来时，默默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巾；会在她被难题困住，皱着眉咬笔头时，
用笔在她本子上写下清晰的解题步骤，字迹工整有力；甚至会在下雨天，不等她反应，
就把伞塞给她，自己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背影挺拔又孤单。
林漾知道沈知言在学校附近的便利店打夜班，就总在他上班时“恰巧”去买东西。
有时是一瓶温热的牛奶，有时是一包坚果，明明家里冰箱里塞满了，却偏要跑一趟。有一次，
林漾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店长指着货架对沈知言厉声训斥：“说了多少遍要摆整齐！
标签朝正面！你眼睛长哪儿去了？干活这么不用心，不想干就滚蛋！”沈知言低着头，
不停地道歉，肩膀微微垮着，像被暴雨淋湿的小兽。林漾看不下去，
拿起货架上一包饼干走过去，扬着声音说：“店长，这个饼干是不是过期了？
我上次在你这儿买了一包，回家拆开发现都潮了，我妈还说要来找你呢。
”店长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骂骂咧咧地去检查货架，暂时放过了沈知言。
林漾冲沈知言眨眨眼，小声说：“我帮你解围了，你得请我吃冰棍。
”沈知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从冰柜里拿出一支草莓味的冰棍，
撕开包装袋递给她。林漾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凉意在舌尖散开，驱散了夏夜的闷热。
她看着他，忽然认真地说：“沈知言，你别总让人欺负，他们就是看你好说话才得寸进尺。
你越忍，他们越过分。”沈知言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便利店的白炽灯落在林漾脸上，
她的脸颊因为含着冰棍微微鼓起，像只偷吃的小松鼠，眼里的光比冰棍还甜，
一点点驱散他心底的阴霾。那天晚上，沈知言下班时，
发现林漾靠在便利店外的路灯下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半根冰棍，
融化的糖水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沈知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脱下自己洗得发白的外套，
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身上，然后蹲在她面前，借着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睡着时也微微蹙着眉，不知道在做什么梦。沈知言伸出手，
想帮她把额前的碎发拨开，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轻轻收了回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
在黑暗里摸爬滚打，无人问津，却没想到，会有一个女孩，提着一盏小小的灯，
固执地站在他身边，试图照亮他荒芜的世界。高三的压力像座沉甸甸的大山，
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模拟考一次接着一次，试卷堆积如山，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焦虑。林漾忙着准备美术联考，每天泡在画室，常常画到深夜，
沾满油彩的手冻得通红。画室里的同学有时会因为压力太大而争吵，有时会互相攀比作品，
林漾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却只能默默忍受。沈知言也比以前更忙了，不仅要应付繁重的课业，
还要打两份工。他那个远房亲戚家的儿子要结婚，催着他还清之前寄住的生活费和学费，
语气刻薄又不耐烦，“你一个大小伙子，总不能一直赖在我们家白吃白住吧？赶紧挣钱还账，
不然就搬出去自己想办法。”他只能拼命压缩睡眠时间，挤出时间去打工。
两人见面的次数少了，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对方。林漾画累了，会望着窗外发呆，
想起沈知言低头做题时，认真的侧脸；沈知言搬货搬得手臂酸痛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