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叫得吵闹。
栖月宫的宫人脚步慌乱,皆忙着奔走。不论忙什么,总归要看起来是忙的。
不然那小霸王似的扶风公主万一忽地醒来,看到有人在偷懒,不免又是鸡飞狗跳,刻薄一番。
至于招猫逗狗以致落水的公主的死活,实则是无人关心的。
床榻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声音,眼尖的宫人则故作欣喜地迎了上去。
“公主,公主可好些了?”
三四个宫人也眼疾手快地迎上去。“主子可算醒了,真真吓坏奴婢们了。”
季扶风杏眼微睁,片片桃粉色的帘纱映入眼中。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死了丈夫,被新君赐婚给了北屿太子吗?
她和敌国的太子各自一杯毒酒下肚,争夺匕首互刺要害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那叫一个生死难分,她临死前还见到太子妃冲门进来,望着千疮百孔、倒在血泊中的两人,眼里满是惊惧。
再睁眼看,眼目前儿的寝宫里,轩窗纱幔被风吹得微卷,入眼处皆是桃花似的妃色。
她想起,这是她未出阁时最爱的颜色,自以为粉色艳过日彩,然当她嫁人后,驸马却说这颜色吵眼的很。后来她赌气,并未再穿戴过妃色的衣裙首饰。
如今,这是...重生了?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
扶风公主平日里鲜少流露出愁思模样,十五六岁的人儿,生得黛眉青颦,可称得上美艳惊绝。
圣上风流,皇室人丁兴旺,但子女里唯有扶风公主肖似圣上,又因是年纪最小的,所以最得圣眷。
她性格乖张,好似匹难驯的烈马,如今不知“烈马”落水后搭错了那根脑筋,看她表情,竟有些许凄惶悲怆。
“叶姑姑?”
扶风扫了一圈拥上来的宫人,都是些生面孔,仅有一个从她出生就伺候在她身侧的,她还记得。
唤叶姑姑的老宫女拨开众人,应了一声。
“奴婢在,主子有何吩咐?”
只见扶风公主的纤纤玉指抚上额头,朱唇轻启。
“去,把那些恼人的秋蝉都给本宫捕了。”
霎时间,内帐的宫人们便轰然做鸟兽散,纷纷取工具捕蝉去也。
果然,公主还是那个公主,胡搅蛮缠的很。
打发众人做事,寝宫这才静了片刻。
季扶风撑起身子,趿着鞋子挪到铜镜处,落水后的身体还有淤伤,每走一步都牵着痛。
铜镜里,她着一身白绸桃红滚边中衣,惊鹄髻,因着在被衾里滚过,发髻稍有些凌乱。
齿白唇红,这正是她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她捏紧拳头,眼眶酸涩。前世浑噩度日,竟还有机会重活一世。
前世,夫君视她为洪水猛兽不肯亲近,澹南战火突然蔓延,她的驸马殒命边塞。
对,她记起来了!
为何新君登基,承大统的不是她那一母同胞的太子长兄?
被送往北屿苦寒之地,和亲路上偏得的剧毒之物可是偶然?
桩桩件件,重生后的她再将线索拼凑,不难察觉蛛丝马迹。
但前世,她拘泥于小情小爱难以自拔,如今审视自己皇室身份,饱食终日,全然不知家国危机,真是窘迫难堪!
院外有鸟啁鸣,秋高气爽。
季扶风将手抚于胸口,与敌国太子搏斗之时,那把匕首正插要害,透心的凉意,她思绪如潮涌,不知道她那短命的驸马——上一世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将军,战死于沙场之时,又在想些.....且慢!
且慢啊!
季扶风望着铜镜里面庞如新月,神态还有些天真的少女,忽然福至心灵:“啊啊啊,本宫这会子还没嫁魏可征呢!”
听着窗外的秋蝉声,她一拍大腿,把身旁正在倒茶的婢女吓得一抖,婢女定了定神,发现公主殿下正歪着头做思考状,估计又在憋什么坏呢,赶紧倒了茶溜之大吉。
季扶风趴在窗棂边,看婢女姑子们在院里捕秋蝉,在心里默默盘算:“秋蝉,看来已然是秋天了,初见魏可征不正是秋狩吗?”
随手招人一问,果然是初元二十八年。
这一年,季扶风十六岁。按前世,她闹着要参与秋狩,按临安礼法,她并未到参与秋狩的年龄,身为女子也不可进行狩猎活动,但她是临安献王最得宠的女儿,献王看着她那张肖似自己年轻时的英气面庞,懒得管礼部那些劳什子典章制度,大手一挥,赐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给季扶风。
季扶风犹记得秋狩当天,她特意配合那匹枣红色的小马驹穿了一身火红的骑射服,腰间配短剑,漆黑的刀鞘,剑柄上嵌着流光溢彩的宝石,她一声唿哨,那匹胭脂马便远远地向她奔来。
原本那天鲜衣怒马的季扶风应当是众星攒月的小公主,无人不艳羡的。
但——
“魏兄,今年我跟你赌5只野兔,你输了的话,射日弓归我。”
“那我赢....这是哪里来的女子,这穿戴,热闹好似除夕夜的炮.....”
......炮仗二字还未出口,听力绝佳的季扶风回首一记眼刀,这个被称作“魏兄”的少年便发现这小姑娘身上佩戴的玉牌贵不可言,推算年龄,八成是那临安城里飞扬跋扈的扶风公主,于是缄口不语。
季扶风和魏可征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