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指尖在键盘上悬了三秒,指腹的温度几乎要将冰冷的键帽焐热。
他盯着屏幕上那行“苏总,关于城西项目的数据异常”的邮件草稿,
每个字都像是用针绣上去的,密密麻麻地扎着他的眼睛。最终,他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光标闪烁着,将那行字彻底吞没,就像过去三个月里,他试图向苏清媛解释的所有话语,
都被她用沉默碾碎在空气里,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他向后靠在吱呀作响的办公椅上,
椅子腿在磨损的地毯上划出浅痕。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得沙沙作响,叶片旋转着飘落,
像一封封寄往过去的信,却永远也抵达不了目的地。七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
空气里弥漫着桂花和旧书混合的香气。苏清媛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男生宿舍楼道,
额前碎发沾着汗渍,鼻尖因为着急而泛红:“林墨,你帮我看看这段代码,
客户明天就要定稿了!”他当时正啃着冷掉的馒头赶课程设计,白色的面渣粘在嘴角。
抬头看见她泛红的眼角,像受惊的小鹿,二话不说就把她的电脑拖到自己桌上。
那台旧笔记本运行起来嗡嗡作响,散热口喷出的热气熏得他脸颊发烫。凌晨三点,
当他敲下最后一个分号时,才发现她趴在旁边的书堆上睡着了,长发垂落在键盘上,
呼吸均匀得像春日溪流,在寂静的夜里泛着温柔的涟漪。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拨开挡在脸上的发丝,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脸颊,心跳漏了一拍,
连忙收回手,假装整理桌上的书本,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来。“林墨,
这份审计报告你怎么解释?”秘书的声音像一块冰,猝不及防地砸在他面前,
将那些温暖的回忆击得粉碎。文件夹“啪”地砸在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边角磕出的凹痕和他去年在庆功宴上摔碎的酒杯缺口惊人地相似。那天公司上市成功,
觥筹交错间,他不小心撞到了服务生的托盘,酒杯摔在地上,苏清媛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说:“林墨,注意你的身份。”林墨深吸一口气,翻开报告。每一页纸都像一把刀,
割得他眼睛生疼。城西项目的成本清单被人动了手脚,伪造的转账记录指向他的私人账户,
签名处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连他写“林”字时习惯性顿笔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那是他高中时练字留下的习惯,苏清媛以前总拿这个取笑他,说他写的字像个倔强的老头。
“这不是我做的。”他捏着纸页的指节泛白,纸张边缘硌得手心生疼,
“上周三下午我在机房备份数据,监控可以证明。
”秘书欲言又止地瞟了眼总裁办公室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沈总监说,
监控恰好那天下午故障。”沈若甫。这个名字像根生锈的针,猛地扎进林墨的太阳穴,
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想起三天前在茶水间撞见的画面:沈若甫倚着咖啡机,
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苏清媛常用的骨瓷杯,杯沿还留着她口红的淡痕。他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拨:“小媛,不是我不信林墨,只是他那个远房表哥,
确实在负责建材采购。人心隔肚皮,你还是多留个心眼。”当时苏清媛背对着他,
只能看见她握着文件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泛白,把打印纸捏出深深的褶皱。她没有说话,
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那是林墨早上特意给她泡的,用的是她喜欢的低糖速溶咖啡。
林墨抓起文件夹,快步冲向顶层办公室。走廊里的地毯很厚,吸走了他的脚步声,
却掩盖不住他急促的心跳。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从走廊尽头传来,像倒计时的钟声。
沈若甫正侧身替苏清媛挡开玻璃门,驼色羊绒大衣的下摆扫过她的黑色西装裤,
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看起来那么般配,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而他,只是画外一个多余的影子。“清媛,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沈若甫举起手中的保温桶,语气里的亲昵像蜜糖,
却甜得让林墨喉咙发紧,“你大学最爱吃的蟹粉小笼,
淮海路那家老字号排队两小时才买到的。”苏清媛的嘴角扬起极浅的弧度,
像水面上转瞬即逝的涟漪。这是林墨在她脸上久违的表情。
自从沈若甫空降公司担任战略总监,她的笑容就像被季节封存的花朵,
只在面对那个男人时才肯舒展花瓣。林墨记得,
以前她最喜欢吃的是学校门口小摊上的煎饼果子,加双蛋加里脊,
他每次都要跑两条街才能买到,回来时饼还是热的,她吃得满嘴流油,笑着说:“林墨,
等我有钱了,就天天让你给我买煎饼果子。”“林墨?
”苏清媛的目光落在他紧攥的文件夹上,温度骤降,像寒冬里的冰棱,“有事?
”“城西项目的审计报告是伪造的。”他把文件夹递过去,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僵硬,“沈总监说监控故障,但我有备份的操作日志,
能证明……”“够了。”沈若甫轻笑一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他接过文件夹,随意翻开几页,像在看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林墨,我知道你最近手头紧,
母亲生病需要花钱,但清媛待你不薄,何必走这种歪路?”他抽出其中一页纸,
指尖点在伪造的签名上,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你模仿清媛的笔迹签字时,
就没想过会被发现?”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强光刺痛。
那页授权书上的签名赫然是苏清媛的名字,笔画间的弯钩和她平日里签文件时如出一辙。
他记得她写“媛”字时,最后一笔总是轻轻向上扬起,像一个小小的尾巴,那是她的小习惯。
他猛地看向苏清媛,却见她盯着那行字,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不是我签的。”林墨的声音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弹回来时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都带着回音,
“苏总,你认得我的笔迹,也认得你自己的,这明显是……”“林墨。”苏清媛终于抬眼,
眸子里的寒意比去年北海道的雪还要刺骨。他们去北海道滑雪时,她不小心摔进雪堆,
他把她拉起来,她冻得瑟瑟发抖,却笑着说:“林墨,雪好白啊,像棉花糖。
”那时她的眼睛里有光,不像现在,只剩下冰封的湖面。“财务部已经核实过,
这笔款确实进了你的账户。”“那是钓鱼链接!”他往前跨了半步,急切地想解释,
却被沈若甫伸手拦住。昂贵的定制西装袖口蹭过林墨的旧衬衫,
布料摩擦的声音里都透着阶级的鸿沟。林墨的衬衫是前年打折时买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而沈若甫的西装,他在杂志上见过,价格是他三个月的工资。“清媛,你先去开会吧。
”沈若甫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像在打发一只碍眼的苍蝇。“这里交给我处理。
”他转向林墨时,眼底的笑意瞬间敛去,只剩下冰冷的嘲讽,“跟我来趟办公室。
”林墨被推进总监办公室时,后腰撞到了墙角的金属花架。青瓷花盆晃了晃,
土坷垃落在他磨破的皮鞋上。这双鞋他穿了两年,鞋底已经磨平,下雨天总会进水。
苏清媛以前总说要给他买双新的,他笑着说:“不用,这双舒服。”其实他是舍不得,
他知道自己的工资和她相比,微不足道。沈若甫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蓝山咖啡,动作优雅,
像在表演一场精心设计的戏。杯壁上的水汽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氤氲了他的脸。
“知道为什么清媛会信我吗?”他抿了口咖啡,杯碟碰撞发出轻响,
像敲打在林墨心上的鼓点。“大学时她丢了参赛作品,
是我在垃圾堆里翻了三个晚上找回来的。那时候是夏天,垃圾堆里的味道你想象不到,
我手上被玻璃划了好几个口子,现在还有疤。”他伸出手,展示着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
“她创业初期被供应商骗走定金,是我动用家里关系把人堵住,不然她那点家底,
早就赔光了。你以为你陪她吃了几顿泡面,熬夜改了几段代码,就能取代我在她心里的位置?
”咖啡杯重重搁在桌上,褐色液体溅出几滴在雪白的桌布上,像林墨此刻渗血的心脏。
那些血珠在桌布上晕开,丑陋而绝望。“城西项目的漏洞是我故意留的。
”沈若甫从抽屉里拿出个 U盘,在指间转得飞快,像在玩弄一个战利品。
“你电脑里那些和竞品公司的聊天记录,也是我找人植入的。林墨,你太天真了,跟我斗,
你配吗?”林墨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
他忽然想起上周在茶水间听到的对话,沈若甫的助理压低声音说:“总监,
真要把证据做得这么明显?万一苏总看出来了……”男人当时的回答漫不经心,
带着胸有成竹的傲慢:“越明显,清媛才越会信。她最恨别人骗她,尤其是被她瞧不起的人。
林墨那种出身,做出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你以为苏清媛真的不知道吗?
”林墨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她只是愿意信你而已。
”沈若甫笑了,笑声里裹着胜利者的傲慢,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林墨的尊严:“那又怎样?
七年又如何?在她心里,我永远是那个在她跌倒时,能递上干净手帕的人。而你,
不过是她偶尔施舍善意的对象,是她成功路上,
用来证明自己曾经也有过‘平凡’时光的标签。”林墨冲出办公室时,
正撞见苏清媛站在走廊尽头。她手里捏着那份审计报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节突出。
电梯“叮”地打开,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嘴。沈若甫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文件,
动作亲昵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处理好了,你别往心里去。
”苏清媛的目光越过沈若甫的肩膀,落在林墨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像被揉皱的宣纸,有失望,
有怀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但唯独没有他奢望的信任。
林墨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在医院照顾生病的她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只是那时眼底有藏不住的心疼。那次她发烧到 39度,不肯去医院,他硬把她背去,
守在病床前,给她敷毛巾,喂她喝水,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她醒来,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轻声说:“林墨,谢谢你。”“苏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七年前你说,代码不会骗人,数据不会说谎。现在我才明白,
你只是不相信,我这样的人也配拥有真相。”电梯门缓缓合上,像一道冰冷的墙,
将沈若甫的微笑和苏清媛的沉默一同锁在里面。林墨看着倒映在金属门上的自己,
廉价衬衫的领口磨出了毛边,头发因为连日熬夜而乱糟糟地支棱着。这副模样,
确实像极了会为钱铤而走险的人。他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这七年,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回到工位收拾东西时,动作迟缓得像个老人。键盘下面压着张便签,是苏清媛的字迹,
写着“城西项目的算法模型,用你上次提的那个优化方案”。墨迹已经有些褪色,
显然是几天前写的。林墨的指尖抚过那行字,指腹感受到纸张微微的凹凸,
忽然想起她大学时总爱在他的课本上写批注,娟秀的小字旁偶尔画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旁边写着“林墨是个大笨蛋”。“林哥,这是苏总让我交给你的。
”实习生怯生生地递过一个信封,眼神里满是同情。里面是张银行卡和辞职信,
签名处的“苏清媛”三个字力透纸背,笔画锋利,像一把刀。他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
忽然想起两年前母亲病危,医院催缴费用的电话打到他手机上时,他蹲在公司楼梯间掉眼泪,
肩膀止不住地发抖。苏清媛就是这样把一张卡塞进他手里,声音很轻,
却带着力量:“先拿去用,算我借你的。”那时她的指甲上没有涂昂贵的甲油,
指腹因为敲代码而结着薄茧,掌心的温度透过卡片传过来,温暖了他整个寒冬。
林墨把辞职信塞进碎纸机时,机器运转的声音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听见沈若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虚伪的关切:“清媛让我转告你,卡里的钱是补偿。
”他转身看见男人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车钥匙,钥匙链是苏清媛最喜欢的星黛露玩偶。
“对了,下周我和清媛要去瑞士参加峰会,顺便回趟母校,你知道的,
我们当年就是在那里……”“沈若甫。”林墨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你知道苏清媛为什么总在包里放速溶咖啡吗?”沈若甫挑眉的瞬间,
林墨已经转身离开。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创业初期那段吃泡面的日子,
苏清媛总把热好的速溶咖啡推给他,自己喝凉白开,
说她不喜欢咖啡的苦味;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电脑里那个加密文件夹,
密码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日期,里面存着七年来他每次送她回家的路线图,
标注着哪里有路灯,哪里有坑洼;他更没有说出口的是,上周他在她办公室看到的体检报告,
上面的乳腺结节等级,和她连日熬夜的次数成正比,他偷偷查了资料,
知道那可能和压力过大有关,买了些调理的花茶放在她桌上,却被她当成垃圾丢了。
秋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户,像一首悲伤的歌。林墨走出摩天大楼时,
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看见苏清媛的车正缓缓驶出地下车库。黑色宾利的车窗降下,
沈若甫侧头对她说着什么,她的侧脸在雨幕里模糊成一片水渍,看不真切。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屏幕亮起,老家的院子里晒着金黄的玉米,
像一串串饱满的珍珠。母亲举着手机绕了一圈,脸上满是皱纹,笑容却很灿烂:“小墨,
你寄的药收到了,你爸的腿好多了,能下地走路了。对了,上次那个送药来的姑娘是谁啊?
长得真俊,还说是你同事,给我们带了好多水果,人真好……”林墨望着宾利消失的方向,
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有些沙哑:“妈,那是我老板。”他不敢告诉母亲,他已经失业了,